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鄢懋卿好奇問道:「我又是哪三樣?」
沈默道:「是戥子聲、算盤聲和板子聲。」
鄢懋卿聽不出這話是譏誚他將會拼命撈錢,反而因為整合了心意,竟湧起絲絲激動慨然的情緒,遂正容答道:「我雖然想像老弟一般逍遙,無奈身負陛下和閣老的重託,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認真。」
「認真好,認真好啊。」沈默連連贊道:「這世上的事兒,最怕的就是這兩個字。」
「當然了,若沈大人有什麼故舊好友,只要您一句話,下官也會略有些通融的。」鄢懋卿也覺著有點唱高調了,不好意思的笑笑道:「還有在京裡面,遇上什麼事情,報一聲兄弟的名號,還是很好使的。」
沈默是酒精考驗的兩世官員,深知酒桌上的交情就像放屁一樣,當時臭一陣子,過後一點味道都沒了,所以壓根沒把這話當真,不過面上還是感激不盡,連連敬酒。他已經練得十分大酒量,鄢懋卿也最好杯中之物,彼此傳杯換盞,直吃到日頭西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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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鄢懋卿已經有酒了,沈默便跟他進行印信、帳目、鑰匙、文件的交接,又將按規定必須交代的事當面言明,直到月上中天,才放他回去。
終於約定了二十九這天,進行上任儀式,沈默又說:「我那天出城的話,會讓城中官紳為難的,迎接大人自然是情理之中,可不送我這『老人』,也說不過去。」
鄢懋卿了了心事,情緒大好,大度道:「無妨無妨,讓他們先送大人。」
「那倒不用,我這人喜歡清靜。」沈默笑著謝絕道:「最不喜歡什麼萬民傘、建生祠之類,還是偷偷早走一天,二十八日晚上出城,省了很多麻煩。」
兩人爭執一會兒,鄢懋卿最後才道:「那……也好。」心說:『你自己不願意消受,那我也管不著了。』便應下來,開開心心回驛館住下了。
等到了二十八日下午,鄢懋卿又派人給沈默送了兩千兩銀子,意思了意思,沈默便帶著夫人、公子和家人,僅裝著一船書畫,趁夜色出城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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據《明史》記載,沈公在蘇州為官五年,打擊豪強,懲治貪官,他在任期間,土豪劣紳不敢欺壓百姓過甚,地主大戶,不敢壓榨百姓太狠,社會氣氛十分輕鬆;他興修水利,疏浚河道,徹底治癒了為害百年的太湖水患,讓蘇松百姓免於洪澇苦難;還僅憑縝密的計策,沒有大動干戈,便將危害東海的巨寇徐海降服,使蘇松百姓得享平安;他還開市舶司,解決了朝廷的財政問題,使蘇松一帶富甲天下,僅一府的財政收入,便比內陸數省都多得多,蘇松百姓感念他的恩德,修建生祠供奉,數百年香火不絕。
第四九六章 富可敵國
沈默立在船頭,天上是一輪皓月,前方是茫茫的水路,四周靜極了,只有蛙聲蟲鳴,夜風輕拂著他的面龐,露水降了都沒有發覺。
自從離開蘇州城那一刻起,他都沒有再回頭南望,沒有再看一眼,那座他傾注了無比心血,才換來今日之繁花似錦的城市。
他雖然舉止風貌、待人接物都酷似唐順之,但始終不是唐順之,他做不到那種虛懷若谷、上善若水的境界,在他那溫潤如玉的面龐下,隱藏著極強烈的權力欲望,只不過一直以來,他都很小心的將其遮掩起來,但真正了解他內心的人,都會感到他那種強烈希望掌控一切,至少是自己的一切的欲望。
從當初對自己的父親;到後來對自己的兄弟、同學;再後來對蘇州的大戶,外國的商人;還有最明顯的,對待徐海的方式上。無一不打著他鮮明的個人烙印——如果遇到意義,好吧,我們商量,如果我說服你,就按我說的做;但如果我說服不了你,對不起,還得按我說的做。
不要被他溫和的外表騙了,那只是一層精心的偽裝,他根本是一個控制欲強烈的偏執狂,誰忤逆了他,就是他的敵人,雖然當時不會發作,但早晚都有報復的一天,就連嚴嵩、徐階、陸炳這樣的大佬,他也不甘心雌伏,心中記著一筆筆的帳,就等秋風起、秋葉落成堆,便跟他們把帳來算。
現在,他經過辛苦奮鬥,剛剛享受到封疆大吏權掌一方的快感,卻又馬上被嚴黨分子打回到原點,不得不面對未知的命運,連自己都操控不了。這種無助的感覺,讓他幾欲抓狂,借著悼念唐順之的機會,不知喝了多少酒,醉了多少回。好容易才消了氣。
但心中的憤懣沒有稍減,所以昨日裡他有些個話,是刻意模仿《儒林外史》里那位蘧景玉的,只是誰也不會明白,所以他的諷刺也就落到空處……不過這樣也好,因為鄢懋卿真要是聽懂了,還不把他得罪死了?還是這樣好,既發泄出來消了氣,又不會有什麼不良後果。
當徹底冷靜下來,沈默檢視自己的內心,便發現自己的權力欲,竟然比原先不知膨脹了數倍……原先能給個蘇州城讓他玩玩,就已經很開心了,現在他渴望的卻是,不再讓任何人擺布,就連皇帝也不行!
沈默深知這樣下去是危險的,因為相由心生,行由心定,如果自己不把那種『天上地下、唯我獨尊』的欲望封鎖起來,那就真的離死不遠了。
所以他不是如護衛們以為的,在對著黑黢黢的夜空生悶氣。或者不捨得離開蘇州城之類,恰恰相反,他是在借著夜得寧靜,努力恢復平和的心態……他要忘掉蘇州的繁華如夢,醒過來面對冷酷的未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