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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還真有個問題,要請教一下。」沈默輕聲道。
「大人請講。」
「蘇州城的當鋪和票號,都是什麼背景?」沈默問道:「你是蘇松巡按出身,應該有所耳聞吧。」
「這個……」王用汲抱歉笑笑道:「下官還真沒關注過,不過潘、王、彭、沈四大家,系蘇州顯貴。這四大家族都是既富且貴,在城裡盤根錯節,勢力大得驚人,如果這些當鋪票號背後有人,那與他們肯定是脫不開干係的。」
「這四家都是什麼背景?」沈默問道。
「都是世代為官,年積月累下來的,」王用汲苦笑道:「他們有錢,子弟全部免費讀書,還延請最好的名師,每一屆科舉,都能考上幾個,這樣上百年下來,編織成的關係網,已經超乎世人的想像了。」說著小聲道:「說句私下的話,其實前任知府王崇古,就是因為得罪了這些人,才被攆到松江去的……那邊已經放出話來了,要是他還不老實,就把他徹底攆出南直隸去!」
「真是囂張啊,」沈默呵呵一笑道:「還老虎屁股摸不得了呢!」
「話雖難聽,卻正是這個意思。」王用汲繼續苦笑道。
「我偏要摸一摸。」沈默冷笑道:「不僅要摸,還要大摸特摸!」
王用汲啞然。
第三八七章 斷
翌日開堂問案。
『咚咚咚』隨著驚堂鼓響了三通,十二個身材魁梧,狼眉豎眼,頭戴黑紅帽、鬢插雉雞翎,渾身皂紅公服,腳蹬高底黑靴;手持水火長棍的衙役,分兩列、面對面站在堂下。
一身正五品官服的沈默,端坐在大案之後,頭頂是『明鏡高懸』匾,身後是江海水牙,旭日東升的巨幅屏風,將年輕的府尊大人,映襯的威嚴無比!
沈默深吸口氣,拿起桌上的驚堂木,『啪』地一聲,重重一拍道:『升……堂!』
『威……武……』三班衙役的水火棍搗在地上響聲一片。
「帶人犯黃七……」沈默朗聲道。
一陣『嘩啦啦』的鎖鏈擦地聲響過,一個蓬頭垢面的瞎子,被兩個衙役一左一右夾著,帶上大堂,往後膝窩一踹,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。
人群里『嗡』的一聲沸騰了……審案是在二堂,閒雜人等是看不到的,但今日是『子殺父』的人倫大案,驚天動地的大事件,所以按規矩,每街每坊都要派出代表旁聽,回去還得向鄰舍宣講,以儆效尤。
沈默微一皺眉,『啪』地一拍驚堂木道:「各色人等保持肅靜!」
衙役們便一齊將水火棍往地磚上一戳,發出震懾人心的『咔咔』聲,讓外面人等脊樑一陣發麻,仿佛要被打屁股一般,馬上鴉雀無聲。
『靠,怨不得都想當官,這感覺實在是太爽了。』沈默胡尋思一句,便正色道:「來呀,帶苦主……」
一個與那瞎子容貌相肖,但年紀相近的男子也被帶入大堂,跪在黃七左邊,口稱『青天大老爺做主!』
「苦主何人?」沈默出聲問道,雖然是多此一舉,但程序不可廢。
「小民吳縣通安坊石橋街東數第三戶,叫黃十。」那苦主道。
「所訴何事?」沈默問道。
「小人那禽獸不如的哥哥黃七,弒父!」黃十帶著哭腔道:「於大前天,將我那老父親殺害了!」
人群登時喧譁起來,雖然此事已經傳得紛紛揚揚,但聽到苦主親口說出來,還是無比震撼。
驚堂木『叭』的一聲響,人群才重又安靜下來。沈默又問那瞎子道:「那戴枷者何人?」這一問主要功能是驗明正身。
瞎子道:「罪民黃七。」
外面圍觀者一起『咦』了一聲,原來回話應該是『草民黃七』或『草民不知身犯何罪』等等,而這黃七的回話則是『罪民黃七』。大老爺還沒判案呢,怎麼自己就認罪了?
沈默臉一沉道:「你犯有何罪?從實招來。」
只聽那黃七垂首道:「罪民犯有弒父之罪,自知罪孽深重,不敢有絲毫隱瞞。青天大老爺,罪民所犯罪過件件屬實,理應千刀萬剮。」
這下不光是聽眾,就連三班衙役也面面相覷,以他們多年經驗來看,只要一上堂,幾乎所有被告都是百般抵賴,無理爭三分的死不認帳。
今天這被告咋就成了原告一般搶著認帳?生怕誤了投胎麼?可把眾人給弄糊塗了,沈默卻不動聲色道:「罪民黃七,依照大明刑律,凡謀殺父母,皆凌遲處死。你準備挨這三千六百刀了麼?」雖然語氣平淡,但字裡行間的殺伐之氣,依然讓人不寒而慄。
那黃七果然嚇得如篩糠一般,汗珠子眼看著往地下淌,卻仍然不改初衷道:「罪民知道,罪狀屬實,請大老爺發落。」
真是唐僧坐著豬八戒,奇了怪了,大家心說,還沒見過人犯上來就把自己定了罪的。卻也紛紛感到失望,這案子肯定不用再審了,實在是無趣啊。
果然,見府尊大人好像也信以為真了,對那瞎子黃七道:「你真是罪大惡極,活該千刀萬剮,本官決定了,儘快將你凌遲。」
嚇得黃七癱軟在地,篩糠似的直打哆嗦。
便聽沈默又道:「你是不要指望再生還了!還想見什麼人?本官法外開恩,叫來和你訣別吧。」
黃七涕淚交加道:「沒有了,我生無可戀。」
「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想念嗎?」沈默道:「他就在外面呢。」說著也不管黃七同不同意,便命人將黃七的兒子帶上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