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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哈哈,」徐渭摸著後腦勺道:「我都過糊塗了。」
說走就走,兩人穿好衣服便出了門。
沈宅是鬧中取靜,一出長長的胡同,便是京城最繁華的棋盤天街。天街上的人熙熙攘攘,叫賣餃子、餛飩、京點、燒雞、烤餅、羊肉湯的聲音,打著旋兒,拉著調,比賽唱歌似的此起彼伏;還夾雜著時不時的摔炮聲、沖天猴兒的刺刺聲,那是小孩子節省下來的煙火,延續著過年時的快樂。
看著一群追逐打鬧、捉迷藏的小孩子,沈默遲遲不肯挪步,眼裡滿是柔情,他一下子很想念自己的兒子,阿吉和十分應該都識字了吧?平常也該會叫爸爸了吧?也不知他還記得我這個爹嗎?
想到這,沈默不禁一陣黯然,轉過頭去,不再看那些孩子,卻見徐渭一臉笑意的望著自己。他以為自己心事被看穿,有些著惱道:「看我作甚?」
那知徐渭所笑得,卻是另一碼事,他上下打量著沈默的樣子。嘖嘖道:「看你這扮相,哪像個堂堂的四品大員?倒像個進京趕考的年青舉子。」
沈默低頭看自己,在日常所穿的半舊鼠青色直裰外,披了件棉大氅,腳下踏著厚底的棉靴子;再看頭上戴上藏青色的棉帽子,再配上那張年輕的臉,確實跟滿大街的書生難以區分。
「呵呵……」沈默望著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士子,他們或是高談闊論、或是低頭凝思,總之在人群中,是除了大姑娘小媳婦外,最惹眼的一群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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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人便在熱鬧的街坊上瞎轉悠,聽聽書、看看光景。快中午時,轉到了貢院附近。怎麼知道是貢院附近呢?因為放眼望去,臨街店鋪的招牌,都是以『狀元』、『一甲』、『鼎甲』打頭的,比如說客棧,就叫做『狀元古寓』;書店叫做『鼎甲程墨』;飯店叫做『一甲樓』,林林總總,無不帶著科舉的彩頭,讓舉子們紛紛解囊,哪怕比尋常店鋪貴上一倍。也要討個吉利。
徐渭是個好事兒的,拉著沈默走進個客棧,問那柜上的小夥計道:「一間上房一個月多少錢?」
「十兩。」小夥計一看他那寒酸樣,便垂下眼皮道:「六兩也可以,但必須由本店提供膳食。」
「什麼?搶錢啊!」徐渭大吃一驚道:「誰住得起啊?!」
「您別激動,看看敝店的題名錄!」小夥計指著對面牆上的一連串名字道:「敝店自建號起,八十年間,出過進士老爺五十七位,其中還有一位狀元、兩位榜眼、一位探花!這份風水氣韻,在北京城裡絕對是拔尖的!你圍著貢院打聽打聽,哪家同檔次的店,比我們還便宜來著?」
「唉,值得嗎?」默默站在徐渭身後的沈默,也忍不住嘆口氣道。十兩銀子,即使在京城,也夠小康之家用倆月了,怎麼住個店就要花這麼多?難道真能住出狀元來不成?
「您還別抬槓!」小夥計撇著嘴道:「知道沈六首住過的『六元居』什麼價錢嗎?二十兩一個月,還得讓店裡負責膳食!就這樣,還是供不應求,聽說最後一間房,讓幾個富家考生,炒到了一百二十兩一個月!」
許是小夥計扯得有些多,裡面掌柜的不高興了,重重的咳嗽一聲,接過話頭道:「你們到底住不住?可就最後一間房了,晚一會兒就沒有了!」
「我住,我住……」徐渭突然結巴起來,那小夥計便麻利的摘鑰匙,還得意的看一眼裡面的掌柜。高聲道:「小本經營,概不賒帳,請客官預付兩月房錢!」
「我住……住不起。」徐渭這才把話說完整。
那小夥計白淨的臉蛋,剎那變成豬肝色;掌柜的原先就是豬肝色的臉,直接跟鍋底一般……
沈默和徐渭趕緊落荒而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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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弄完了唯利是圖的店家,徐渭心情大好,便要請沈默吃飯。
沈默道:「這裡的飯菜必然貴的離譜,何必挨那個宰,還是回家吃吧。」
「出來玩嘛。」徐渭卻無所謂道:「前天晚上大殺四方,把他們幾個贏了個精光,正好今天敗掉,省得再輸回去。」
沈默不禁啞然失笑,便與他一道進了家三層的大酒店,只見那牌匾上寫著『瓊林閣』,必然是諧『瓊林宴』所命名。
兩人漫步進入,只見這酒樓許是為了三年一度的大比,重新裝修過,新裝的紅松木地板剛用桐油打過,大玻璃隔柵擦得纖塵不染,鋥明瓦亮,樓梯的扶手還用黃銅包著,在窗欞、台階處,甚至雕有精美的木紋。顯得美輪美奐。
除了這種嘉靖年間普遍的奢華之風,這家以舉子書生為主顧的酒店,還在牆上懸滿了本朝歷代進士的詩詞題字,在大廳正中醒目處,還專設了個大卷案,案上筆墨紙硯樣樣俱全,可供舉子們酒酣耳熱、詩興大發時,留下墨寶……這可是大賺不賠的買賣,要知道敢於獻醜的士子,一般都是有些才學的,這些人要麼高中。要麼將來成了名士,這留下的墨寶可就立馬真成寶了。
此事雖還不到正午,可還有不少人正在吃酒,看模樣大都是進京赴考的舉子。猜拳的,行令的,吟詩的,作賦的,十分的嘈雜。
沈默兩個貪戀這種令人懷念的氣氛,也不去單間,就在廳角空桌上坐下,點幾個精緻的小菜,要一壺老酒……一看,果然是『狀元紅』,兩人不禁莞爾,便一邊小酌,一邊聽那些士子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