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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定一定。」沈默笑道:「不過今兒還是我請,咱們找個酒樓喝點去吧。」
李贄看看天色,有些為難道:「出來一天了,也不知道家裡吃了沒,實在放心不下啊。」
「我這邊不要緊!咱們來日方長。」沈默怕他為難,趕緊安慰道:「宏甫兄還是先回家吧。」
「多謝大人體諒。」李贄拱手道,雖然他平素多是白眼看人,卻還不至於好賴不分。
沈默關切問道:「宏甫兄。你府上還有什麼人?」
「老娘,老婆,還有三個討債鬼。」李贄嘆一聲道:「我一個人得養著六張嘴。」
「那我得去拜見一下老伯母……」沈默趕緊道。
「不要不要,千萬不要!」李贄急忙攔阻道:「目前暫且不必了,我住的那條胡同,又窄又濘,轎子都抬不進去的……舍下也沒個坐處,大人現在來不是替我增光,倒是出我的丑。還是將來再說吧。」他這人說話比北方人還直率,也不知是好事兒還是壞。
沈默讓他堵得無話可說,便不再提此事,對身邊吩咐三尺幾句,讓他速去速回,然後對李贄道:「咱們就在河邊坐一下,統共不會一刻鐘,不會耽誤你功夫的。」
他都這樣說了,李贄還能怎樣?只好跟著他走到道邊,撿一塊乾淨的大青石坐下,心中還犯嘀咕道:『我長得也不俊啊,又瘦又小的,怎會被他看上呢?』福建那邊『認契弟』成風,所以李贄很容易便聯想到那方面去了。
不是李贄心思齷齪,他是個飽經風霜的成年人了,早就不相信世上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了——沈默這種貴人,就算一時閒得無聊,也不可能整天跟在自己後面,難道就為了考察下屬生存狀態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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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心中把沈默跟龍陽君聯繫起來。李贄感到一陣惡寒,趕緊不著痕跡的往外挪,哪怕半邊屁股懸空,也要跟他拉開距離。
沈默正在絞盡腦汁琢磨,怎麼跟李贄挑明了說,也沒察覺他的異樣。想了半天,才輕聲道:「宏甫兄,問你個問題,請務必如實回答我。」
「大人請問。」李贄道。
沈默便緊緊盯著他的雙眼道:「你的身體裡,是不是藏著另外一副靈魂,我是說,你其實有幾百年後的記憶,對不對?」
「呃……」李贄張著嘴巴,心說天還沒黑呢,怎麼就開講鬼故事了?轉念一想,便輕聲道:「大人的意思是,我的言論太匪夷所思,不像這個時代的人麼?」
「可以這麼說。」沈默點點頭道。
「我也知道自己有些離經叛道,」李贄撓頭笑笑道:「但我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內心,我是那樣想的,就得那樣說出來。」說著也浸入回憶的河流道「老人都說。一樣米養百樣人,我也許就是第一百零一樣的,從小想問題就跟人家不一樣,記得十幾歲時,跟著先生學論語,『樊遲請學稼』一章……」
天下的讀書人都知道『樊遲問稼』的典故,出自《論語·子路篇》。簡單說來就是,孔子的學生樊遲,興趣迥異常人,向老夫子求教如何種莊稼,子便曰:『吾不如老農。』過兩天樊遲又求教如何打理菜園子,子又曰:『吾不如老圃。』
接連兩次下不來台,孔子有些惱了,等樊遲出去。便對學生道:「小人哉,樊須也!上好禮,則民莫敢不敬……焉用稼?」滔滔不絕罵了半晌,但大都是車軲轆話,提煉一下中心思想是:『樊大鬍子真是個小人!我那麼多本事你都不學不問,偏去問什麼種地種菜,那是泥腿子們幹的活,我們讀書人管它去球!』
這一段典故沈默自然爛熟於胸,但從來沒想過有什麼不妥,頂多就是鄙視一下孔夫子,喜歡背後說人壞話的毛病。
他雖然思想另類,但言行從來都是循規蹈矩的,更不會把觀點變成白紙黑字。可李贄不,他非但寫了,還深挖了樊遲為什麼會關注三農問題。結果真讓他從《論語·微子篇》中找到了,原來孔夫子帶弟子們周遊列國時。結果不知怎地,學生們把老師給弄丟了。大家很著急,子路就問路邊一個扛著鋤的老農,向他打聽自己老師的下落。
誰知那時候人都很有個性,老農民竟嘲諷孔子道:「四體不勤、五穀不分,那也能算老師?」說著繼續在地里幹活。子路很暈,便施禮要離開,卻被老頭叫回來,帶回家去殺雞置酒,招待一番,第二天才上路。
找到孔子後,子路把事情經過告訴孔子,孔子感覺很不爽,卻也只能自我安慰道:『那老頭是個隱士啊!』又『使子路反見之,至則行矣。』為什麼又讓他回去呢?據李贄分析,孔夫子因為跟學生們失散了一天一夜,加之自理能力極差,這會兒已經是前胸貼肚皮了。你們是吃飽喝足了,就不管為師了?還不回去給我化些齋飯回來?
結果人家已經搬家了。
因為一路上比這倒霉的事兒多了去了,所以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,事後大家也就擱在腦後。但樊遲除了鬍鬚濃密外,還有個顯著特點就是憨實,他就記住那老丈的話了。後來整天琢磨,覺著說的蠻有道理,便去跟夫子請教,結果孔子以為這小子是故意舊事重提,自然十分的不爽,便罵之而後快。
於是,當時年僅十二歲的李贄,得出一個結論——孔夫子心胸狹隘!
他說,為什麼人家外人批評你,你還誇人家是世外高人;可學生提幾個問題,你卻氣得罵娘?這不是欺軟怕硬是什麼?就這種思想還稱得上聖人。那聖人也太不值錢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