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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,李芳感覺東廠已經起勢,錦衣衛也不可能再恢復雄風,到了自己摘桃子的時候了,便將在他的放縱之下,陳洪所作的出格的事兒,一股腦都告訴了嘉靖皇帝,實指望嘉靖能在身體欠佳、情緒不穩定的時候,幫自己把這個野心勃勃的對手除去。
他琢磨著,單憑包圍禁宮,阻斷聖聽的罪名,就足夠陳洪死上八回,到時候就再也沒有跟自己作對的了。
但他還是小看了嘉靖皇帝,即使病得再重,嘉靖的腦子也不糊塗,他雙目閃著幽幽的光,神色捉摸不定的,望著李芳道:「你讀過太祖實錄吧?」
「讀過,在內書堂識字的時候,每日都要背的。」李芳不明所以道。
「還記得清楚嗎?」嘉靖問道。
「回主子,還記得清。」李芳輕聲道。
「那朕考你兩段。」嘉靖閉上眼睛緩緩道:「太祖曰:『朕觀周禮,奄寺不及百人。』後面怎麼說?」『奄寺』者『太監』也。
李芳一聽,剛有點血色的老臉,登時重又煞白,艱難的往下背誦道:「後世至逾數千,因用階亂。此曹止可供灑掃,給使命……非別有委任,毋令過多……」
雖然是數九寒冬,李芳的汗珠子卻滾滾而下,幾乎要癱軟在地道:「奴婢馭下不嚴,讓他們都驕縱了,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,請主子處罰!!」心中一片悲涼,暗暗道,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,徹底吹燈拔蠟了。
誰知嘉靖卻道:「但是英明如成祖爺,卻開創了東廠。讓你們有了司法的權力;睿智如宣宗爺,卻設置了『內書堂』,教導你們太監讀書,讓你們有了從政的本錢;即使是最反對太監干政的太祖爺,也在開國前便設立御馬監,讓你們統領禁軍,神武、英明、睿智無過於太祖、成祖、宣宗,不會看不到太監干政的害處,為什麼還要為你們創造條件呢?」
「因為我們忠心。」李芳聽出嘉靖的意思,心下稍定,輕聲答道:「奴婢們都是沒有根的人,家就是這個皇宮,不像那些大臣,那麼多的三心二意。」
「呵呵……」嘉靖不置可否的笑笑道:「因為皇帝是孤家寡人,而文官武將的數量卻龐大無比,他們有學識,有謀略,有手腕,還有數不清的同門同年同窗,要讓皇帝一個人,對付這麼多不聽話的傢伙,除了太祖皇帝,誰也沒這個本事。」說著看一眼李芳道:「所以才需要你們幫忙,就像你說的,你們沒有後代、且臭名昭著,誰都可能有不臣之心,只有你們絕不會有……」
「主子聖明。」李芳苦笑道:「我們離了皇上的蔭庇,立刻連癩皮狗都不如,所以永遠不會背叛主子的。」
「所以不要懷疑陳洪不臣,」嘉靖斜睥李芳一眼道:「他沒那個膽子。充其量不過是想把錦衣衛壓倒,再取代你這個總管罷了。」
「陛下洞燭高照,明察秋毫。」李芳心中一派失望,他知道自己動不得陳洪了,誰讓嘉靖最愛的,就是平衡遊戲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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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了那麼長時間的話,嘉靖累壞了,卻仍然堅持著慢悠悠道:「但太祖的告誡之言猶在耳邊——『此曹善者千百中一二,惡者常千百。用之為耳目,即耳目蔽,用之為心腹,即心腹病。馭之之道在使之畏法,不可使有功。畏法則檢束,有功則驕恣……』」說著對李芳吩咐道:「聽明白了嗎?」
「奴婢謹記!」李芳都要把頭磕破了,使勁點頭道:「奴婢率陳洪領罰!」
「怎麼罰?」嘉靖淡淡問道。
「陳洪妄揣聖意,製造緊張,實為濫權,當杖八十,幽閉一月,以儆效尤。」李芳顫聲道:「奴婢身為總管、馭下不嚴,當一同領罪。」
「你都七十了,就算是他們不敢打狠了,也得一命嗚呼。」嘉靖搖頭道:「就免了這份罪吧。」說著柔聲道:「朕在陽翠嶺的壽宮,也不知修得怎麼樣了,你去幫朕盯著吧。」
所謂的壽宮,便是嘉靖皇帝的陵寢,在距京城百里之外的天壽山,皇帝竟讓他這個司禮監總管,去那裡當監工,這不是放逐又是什麼?
李芳如遭雷擊,他木然愣在那裡,想不到皇帝醒來後,第一道諭旨,竟然是處罰自己。頓感大半生的浮華盡去,只剩下殘垣斷壁,世界灰暗無比,仿佛末日來臨。
嘉靖憐憫的看他一眼,安慰道:「大內總管還是你,但朕的壽宮得抓緊修了,不派個信得過的去,實在是不放心。」
話都到這份上了,李芳還能說什麼,木然的一叩首,淚水便淌下來了,哽咽道:「奴婢遵命,那奴婢不在的時候,主子千萬要保重,按時用膳,別忘了吃藥……」
嘉靖也很不好受,深吸口氣,揮揮手道:「去吧,咱們重見之日,早去早回。」
李芳給嘉靖磕三個頭,顫聲道:「奴婢告退。」費盡全身的力氣,從地上爬起來,一步三回頭的往殿外挪,實指望著幾十年的盡心侍奉,能讓皇帝突然回心轉意,說一聲『別走了』。
但嘉靖帝儘管滿臉不舍,卻緊緊抿嘴,一直到李芳走到門口時,才開了口道:「順道把陳洪和沈默叫進來。」
李芳聽嘉靖開口,心中猛然亮起希望的光,可聽完他的話,又一下碎成粉末,點點頭,頹然道:「奴婢知道了。」
「還有,」嘉靖仿佛要玩死他一般,一段話非要拆成幾段說道:「黃錦這幾年幹得不錯,讓他回來管御馬監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