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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與他有牽連的,都在想怎樣保住自己;與他有仇的,在想如何搜羅他的罪名,跟著上本攻擊;沒有瓜葛的,也在想著該當如何自保。
一句話,不管是哪一黨,哪一派的,都在想著一件事……這個變故將會對朝局帶來怎樣的衝擊。
這時,一直看熱鬧的嚴世蕃站起來了,他單手舉著酒杯,獨眼睥睨著在場的眾人,把每個人都看縮頭之後,這才大笑道:「諸位,天理昭昭,報應不爽,李時言多行不義必自斃,今日終於被聖上問罪,實在是可喜可賀,來,我們共飲此杯!」
說著仰頭灌下一杯,然後用杯口衝著眾人,惡狠狠道:「喝!」
對於嚴黨以外的人,這與強姦無異,王忬等幾個李默的鐵桿,哪能受得了這份侮辱,憤憤拂袖而去。
但絕大部分官員,還是要在京城地面上混下去的,眼下李默失勢已成定局,朝中再無能挾制嚴黨之力,誰還敢得罪睚眥必報的小閣老?都悶悶端了酒,屈辱的喝下去。
還有一些剛硬的青年俊彥,堅持不喝,嚴世蕃用獨眼瞪也白搭。
這就看出沈默他們的先見之明了……坐在最偏遠的角落,到底喝沒喝,誰也看不到。
誰知還不算完,嚴世蕃又接著道:「既然喝了酒,就是認同本人的觀點,那明天諸位都奏本彈劾李時言吧。」說著一露森白的牙齒,語帶威脅道:「誰要是不寫,就是他的同黨!」說完將酒杯擲於地上,摔個粉碎,帶著一干走狗,狂笑著離去了。
他一走,眾官員哪裡還坐得住?轉眼之間,李家內外,只剩下杯盤狼藉的剩酒、剩菜,和如喪考妣的一幹吏部官員了……他們可是跟著李默整了半年的人,現在老大倒台,反攻倒算的時候到了,他們也得跟著倒大霉了。
街口馬車上,只有沈默和徐渭二人。看一眼方才還車如流水馬如龍的尚書府,再看看那些轉眼間失魂落魄的吏部官員。沈默不由長嘆一聲,對徐渭道:「現在知道厲害了吧?」
徐渭一臉苦悶道:「從今以後,誰還能再與他們抗衡?」
「所以我們得把他們的氣焰打下去。」沈默壓低聲音,一臉堅決道:「以彼之道,還彼之身吧!」
「你這次不怕將來傳出去名聲不好了?」徐渭笑道。
「打著正義的旗號,我百無禁忌。」沈默嘿嘿一笑道:「放心吧,把趙文華弄殘了,咱們只有加分沒有減分。」
「好吧,他們演完了,該咱們上場了,」徐渭輕笑一聲,問道:「什麼時候動手?」
「不著急,」沈默搖搖頭道:「這件事,你不能摻和太深,不然會讓人起疑的。」說著正色道:「無論什麼時候,保存自己比消滅敵人都更重要。」
「那你準備讓誰出頭?」徐渭問道。
「自然會有人的。」沈默輕聲道:「我們得跟嚴閣老好好學習,不動則已,動則就要一擊必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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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,沈默在無逸殿,看到了嚴嵩以趙文華的名義,彈劾李默的奏章抄本,其上有三條罪名如下:
其一,謗訕聖上。便是李默那道策論題『漢武、唐憲成以英睿興盛業,晚節乃為任用匪人所敗!』趙文華疏中摘錄此語,指責李黷這是有意譏謗嘉靖,罪莫大焉。
其二,意圖為同鄉張經翻案。
其二,干擾江浙督撫用人,致使所用非人,東南塗炭,倭寇猖獗。將倭寇未滅的罪責推到李默身上。
他奏疏的原文上說:』臣受皇上重託,為人所嫉。近奉命還京,臣計零寇指日可滅,只以督撫非人,今復一敗塗地,皆由默恨臣前歲劾逮其同鄉張經,思為報復。見臣又論曹邦輔,則唆使給事中夏栻、孫濬媒孽臣及宗憲,黨留邦輔,延今半年,地方之事大壞。前浙直總督又不推宗憲,而用王誥抵塞,然則東南塗炭,何時可解?陛下宵旰之憂何時可釋也!默罪廢之餘,皇上洗瘢錄用,不思奉公憂國,乃懷奸自恣,敢於非上如此,臣誠不勝憤憤,昧死以聞。
真是字字如刀,殺人見血,李默再無翻身之理!
第三六四章 李默之死……
很快,皇帝手敕,命各部尚書會議,李默應該得何處分,具奏定奪。這個會議由禮部尚書趙貞吉召集主持。
趙貞吉是同情李默的,他給會議定性道『議處分不是議罪』,再加上不少人都有『兔死狐悲、物傷其類』之感,因而最後僅從其失言這一點著眼,奏他『偏執自用,有失大臣之禮;漢唐故事,非所宜言。』
也就是說,這傢伙狂妄自大,嘴上沒有把門的,說出話來不合體統,該打該罵,但也僅此而已。
奏本一上,嘉靖帝龍顏大怒,說趙貞吉等人是李默的同黨,有意袒護。降旨嚴責不說,還每人罰俸半年,以示懲戒。至於李默,則仍舊捕下大獄,交刑部定罪。
這真是弄巧成拙了!刑部尚書何鰲年前就病休回家,現在是刑部左侍郎王學益主持部務,他本就是嚴嵩的黨羽,正好趁此機會將李默徹底消滅。
其實趙文華羅織的罪名,已經足以置李默於死地……嘉靖帝一向剛愎自用,容不得大臣有半點異議,譏謗之人又豈能輕易放過?而且東南倭患一向是皇帝的心病,正想探詢倭患久熾未滅的原因,趙文華又以『督撫非人』,將罪名一股腦推到李默身上,這下李時言焉有逃脫之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