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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嚴世藩的一封信,把他從美夢中驚醒了——嚴世藩告訴他,這次不能為他說話,因為他們父子倆也是一身的騷,要是幫他開脫,只會越描越黑,甚至起反作用。總之一句話,這次的靠山指望不上了!
鄢懋卿這才知道自己跑不掉了,驚慌失措之後,最後還是按照嚴世蕃的命令,主動進京請罪,把所有罪責都擔起來,保住嚴家父子……他不是蠢物,知道只要嚴閣老沒倒,自己縱使下野也不過是暫時的,早晚可以起復,所以無路如何,都不能牽連到嚴家父子……
第五四二章 嚴世蕃的反擊
鄢懋卿正在回顧自己的官宦生涯,一個宦官走進來了。
他跟陳洪是舊識,原先也是稱兄道弟的,便擠出一絲笑容道:「陳公公,陛下讓您來宣我了?」
陳洪卻沒有搭理他,端著那托盤道:「奉旨問話。」
鄢懋卿心中一涼,哀嘆道,陛下竟不見我!但動作並不慢,趕緊跪了下來。
陳洪將那托盤送到他面前,道:「鄢懋卿,你看了這些,有什麼話要說嗎?」
鄢懋卿拿起那些紙,一張張的細細看下來,越看臉色越白,汗珠也開始在額頭隱現。時至今日,他終於明白,自己被蘇州那群狗娘養的耍了!
鄢懋卿雖然當官多年,但一直都在京城享清福,整天務虛、從沒務實過。對於比較複雜的稅務和帳務,他更是一竅不通。到了蘇州後,便是兩眼一抹黑,啥也不摸邊,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開展工作。
但不要緊。他受到了蘇州大戶們的熱情款待,每天都有無數人跑來送禮,向他表忠心,讓鄢懋卿深深陶醉,終於明白了趙文華當初有多爽。
不過,京里呆久了,也有其人所不能的長處,那就是對派系鬥爭的領悟,遠非常人可比。他堅決相信,一朝天子一朝臣,自己要想把日子過得順心順意,就得讓下面人唯命是從。最好的辦法,就是找出原先不受沈默待見的大戶,將他們提拔起來,他們自然會感激涕零、唯自己的馬首是瞻。
這世上有得利的,就有受損的,有對現狀滿意的,就有對現狀不滿的。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這樣的人,便派人出去打聽,看看哪些大戶在沈默任上是被打壓、被排擠的。後來打聽到,原來蘇州的老牌大戶陸家和王家,在沈默治下,一個幾近銷聲匿跡,一個委曲求全到淨裝孫子。
得了,就是這兩家了!他便將王家和陸家的主事者找來,將自己的意思稍稍一透,果然馬上得到了兩家的效忠。尤其是陸家。他都能感到那股熊熊燃燒的復仇怒火,讓鄢懋卿相信,自己可以完全信任這家人了。
於是,往後的日子,他便以兩家為依託,陸家為主、王家為輔,什麼事兒都盡數交付,自己則只管把著大方向就是。讓他得意的是,在王家陸家的努力下,蘇州地界很快恢復了平靜,罷工罷市的現象,更是再也沒有出現。
而且兩家為了他的貪污大業盡心盡力,每月都準時有整船的白銀奉上!鄢懋卿當初也曾擔心過,說:「會不會撈得太狠了些?」
兩家人卻胸脯拍的山響道:「您放心吧,這些銀子壓根沒入帳,誰也不知道。」
「到時候比去年差的太多,皇上那裡也不好交代啊。」鄢懋卿還沒完全昏頭,還知道北京那位帝王的厲害。
陸家那主事的陸炯,便笑道:「也許明年這樣會出事兒,但今年是萬萬沒事兒的。」
「怎麼講?」鄢懋卿問道。
「王直被王本固抓了後,他的那些部下爪牙失去了約束。海上也沒了秩序,海盜肆虐之下,貿易受損嚴重,也是合情合理的。」陸炯笑道:「這個時候有海盜擔責任,大人交上去的少一些,沒人追究,也沒法追究。」
那個王家的主事者王子夫也附和道:「是啊大人,這可是黃金時機啊,一旦那邊王直死了,雙方徹底破裂,商路可就斷了;或者王直沒死,被放出去了,正常秩序一恢復,那咱們還得該咋辦咋辦……至少不能撈得這麼痛快了。」
鄢懋卿一想,很有道理嘛!後來寫信告訴京里,嚴世蕃也深以為然,便放縱兩家大肆侵吞稅款,自己則過起了窮奢極欲、醉生夢死的生活,直到夢醒的那一刻……
現在看來,這兩人從一開始,便將自己當猴耍了!根本就是把老子往火坑裡推嘛!鄢懋卿不禁恨得牙根痒痒,卻實在想不明白,他們這樣做到底圖什麼?為什麼要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缺德事!
但在他有機會提問之前,必須要先回答皇帝的問話了,穩定一下心神,鄢懋卿拿出嚴世藩囑咐的說辭道:「回陛下,臣糊塗,臣被人糊弄了;臣愚昧,臣錯信了小人;臣願望。臣是被人陷害的。」說完便俯身叩拜,再不發一言。
陳洪只好轉回,將鄢懋卿的話轉述給嘉靖,嘉靖帝聞言沉默一陣,終是一揮手道:「讓他來見朕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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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沒多會兒,鄢懋卿跟著陳洪進來了,但他沒有見到皇帝,只見到一層白紗帷幔。
他便向著那帷幔三叩九拜,喊完萬歲後,便大哭起來……他並不是被逮捕進京,所以還是身著緋袍的三品大員,自然沒有囚犯的自覺。
嘉靖抬抬手,李芳便一手扶著他的背,一手將個抱枕擱到椅背上,讓皇帝靠坐上,好不費勁的看見外面的鄢懋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