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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元馭兄長嘆口氣道:「想不到,你竟然如此煞費苦心……可你想過沒有,是這次科舉要緊,還是老師的重要?」
「都重要,哦不,當然是老師重要。」汝默道:「但兩者根本不能比,老師在京里當官,來日方長呢,等咱們中了進士,風風光光的去見老師,多給老師爭臉?哪怕是老師將來要跟他們拼命呢,我也絕不含糊!」說著嘆口氣道:「何必急在這一時呢?如果這時候有閃失,我們就得再等三年,就算想幫老師的忙,也得再等三年才有機會——三年和一個月,孰長孰短,元馭兄,你現在明白我了吧?」
「好吧,雖然不認同你的方式。」元馭兄道:「但我沒法說你錯,只能說,道不同……」
「不相為謀?」汝默的聲音變急道:「你要跟我分道揚鑣?」
「怎麼會呢?多少年的兄弟了。」元馭兄笑道:「我是說這件事兒上,這次的春闈。你回去吧,我自己去拜見老師,將來你探出『字眼』來,也不用告訴我,告訴我我也不會用!」
「為什麼?」汝默沉聲問道。
「不為什麼,我走了。」元馭兄道:「唉,拉我袖子幹什麼?」
「今天不說,我就不放你走。」汝默強道。
「唉,何必呢?」元馭兄道:「汝默,你覺著只要結果是好的,過程如何並不重要;但我看中的,偏偏是這個過程、這個內容,哪怕沒有個好結果呢,我也不在乎……」顯然為了不刺激兄弟,他說的很含蓄了。說著笑笑道:「我還年輕。等得起,不就是三年嗎?就不信這世道永遠這麼黑下去……」
「我知道你什麼意思,」汝默情緒低落道:「你是不屑於,不屑於用這種手段取得功名,你想贏得堂堂正正,我何嘗不想這樣,可我實在不相等,也等不了了,萬一三年後還這樣,我真的要……」
「不用說了……」元馭兄低聲道:「汝默,我還不知道你嗎?如果咱倆換個位置,我也一定會跟你做同樣選擇的。我現在這樣抉擇,是因為我家裡條件好,也不是非出人頭地不可,所以才等得起。」說著動情道:「不管咱們怎麼走,怎麼選擇,只要都沒忘了老師的教誨——做人做事、問心無愧!咱們就永遠是好兄弟!」
「元馭兄……」汝默已經泣不成聲。
※※※※
最後,那元馭兄,還是去往瓊林樓了,而那汝默在胡同里呆立良久,也黯然離去了。
沈默等人這才現出身形來。
「嘿嘿,你這倆學生真有趣。」徐渭一臉笑意道:「你到底喜歡哪個多一些?」
沈默嘆口氣,反問道:「你呢?」
「我當然喜歡那『元馭兄』了。」徐渭笑道:「寧在直中取,不在曲中求的純爺們,還能理解別人,尊重別人,這樣的後生太難得了,像我像我。」說著一撅嘴道:「至於那個汝默,唉,就兩個字的評語。」
「哪兩個字?」沈默淡淡問道。
「像你……」徐渭嘿嘿笑道:「不愧是你的學生啊。」
「你又偏激了。」沈默搖搖頭,輕聲道:「你忘了元馭的話?如果換成他是汝默,也會那樣做了?」
「那是為什麼?」徐渭道。
「他祖父家貧,為了謀生寄居在舅家,甚至連姓氏也跟了人家……」沈默輕聲道。
徐渭默然……要知道,在這個年代,傳宗接代、延續香火是為人子孫的第一大事。改姓,就相當於把祖宗給拋棄了,斷了自家香火,成別人家的後代了。不管你有什麼理由,都會被當時人唾棄的。
其實在沈默看來,這是很正常的選擇。如果全家老小都有餓死的危險,但自己只要改姓就能救活他們,那他會毫不猶豫的改過來……畢竟祖宗都是死人,跟活著的親人比,輕若鴻毛。
但當時人不這麼看,至少當災難發生在別人身上時,他們不這麼看。於是,汝默的祖父因此被革掉了生員的功名,鬱卒而終;他的父親也因為同樣的原因,得不到廩生作保,一輩子沒邁進科場的門,從而抱憾終生;到了第三代這裡,還是面臨同樣的大山,但幸運的是,沈默來到了蘇州,並對教育極為上心……他抱著最後一絲僥倖,跪在知府衙門前,泣血陳情,最終獲得了沈默親筆出具的保書,這才一路順暢的通過了各級考試,殺到了北京城來。
可想而知,自幼遭人白眼、被人恥笑的汝默,為了了結三代人的恥辱,恢復全家人的名譽,會付出怎樣的代價……
徐渭一下子便沉默了,他想起自己十幾年前,生活無以為繼,只得寄居岳家,雖然沒人讓他改姓,卻對那種恥辱刻骨銘心。所以他理解了那小子,嘆口氣道:「我確實是偏激了,沒有人能指責他。」
「不過……」沈默搖搖頭道:「他確實做錯了,如果用這種法子取得功名,將是他一輩子的污點,一旦此事東窗事發,他將會被人永遠恥笑……這跟他的初衷,正好是背離的。」
「唉,是啊,欲速則不達。」徐渭點點頭道:「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?早晚會有人知道的,只是不知是生前、身後了。」
「不管是哪樣,都要避免發生。」沈默沉聲道:「他是個難得的天才,心思也不壞,不能只因一念之差,便毀了他一輩子。」
「你找他談談?」徐渭道。
「不……」沈默搖搖頭道:「我不會出面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