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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在兩人看出他意興闌珊,趕緊打住話頭,掌柜的起身道:「不打擾公子爺了,我給您熱熱萬三糕,做個醒酒魚湯去。」
那魏有田也道:「方才攪了公子爺的雅興,現在老朽收拾心情,給您重唱一曲賠罪吧。」鄰座的魏家女兒趕緊過來,跟父親重新支起樂器。
若菡也過來坐下,沈默頷首笑道:「洗耳恭聽。」父女倆便輕吹蘇笛、慢敲堂鼓。
待一段悠揚的前奏後,女兒輕啟朱唇,清唱起來:「唱一聲水紅花也羅。偶爾閒步。試看世情。奔走侯門。驅馳塵境。我仔細想將起來。貧賤雖同草芥。富貴終是浮雲。受禍者未必非福。得福者未必非禍。與時消息。隨世變遷。都是一場春夢也。」果然一掃憂思沉重,清麗的不食人間煙火……
沈默夫妻倆雖然聽過許多次崑腔,但皆要在大鑼大鼓的烘托下,且稍顯平直無韻,卻從聽過清唱也可以如此舒徐委婉,清麗悠遠,讓人,且旋律更加優美,讓人耳目一新,不自覺便沉迷進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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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夜,夫妻倆便歇在小鎮上,一座臨著清亮亮的河道的旅社中。
殘燈如豆,沈默披衣坐在窗前,手指輕敲著窗台,口中輕哼著唱詞道:『笑你驅馳榮貴。還是他們是他。笑我奔波塵土。終是咱們是咱。追思今古都付漁樵話。』似是還沉浸在那流麗悠遠的水磨腔中一般。
遊玩了一天,若菡有些累了,倚在床頭輕笑道:「相公若是喜歡,不如我們將那個魏良輔從太倉請到蘇州,請他每天唱給你聽。」經過詢問,才知道父女倆唱的是魏良輔新改的水磨唱腔,目前僅在太倉、崑山一代流傳。
「魏良輔可不是個一般唱戲的。」沈默不禁失笑道:「我早聽歸有光說,他是嘉靖五年進士,官至山東左布政使,致仕以後才流連梨園,立志改革崑山腔的。」說著笑道:「我見他還要叫一聲老大人呢,哪敢請他出台?」
若菡吃驚道:「竟有這樣的奇人?我還以為……」覺著後面的話有些唐突,便打住不說。
可夫妻倆心意相通,沈默聽了前半句,就知道她後面要說什麼,笑道:「還以為當官的都是掌權時撈銀子,致仕後修園子嗎?」
若菡一吐小香舌道:「我可沒那麼說。」說著還為夫君分辯似的道:「也不能說的那麼絕對,比如海瑞掌權時就不撈銀子;魏良輔致仕後也不修園子。」
沈默搖頭笑道:「不能以偏概全,其實大部分人還就是那個德行。」說著起身道:「哎,戲文里唱得好,『家有廣廈千萬間,睡覺只需三尺寬,家有良田萬萬頃,一日只能吃三餐。』你說那些人怎麼就不知道適可而止呢?」
若菡輕聲道:「相公是在想徐家的事吧。」
沈默苦笑著撓撓頭,往床上一躺道:「這個事兒啊,我左右都不是,只能為難自己。」
若菡靠過去,輕輕為他揉著太陽穴道:「我知道,夫君胸有經天緯地的錦繡,心裡裝著社稷和百姓,不肯一味的同流合污。」
「不知我者謂我何求,知我者謂我心憂。」沈默舒服的感受著妻子的柔軟,面上卻帶著淡淡的憂傷道:「大義者連親都可以滅,我卻得包庇貪得無厭的徐家,真讓人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,灰心!」
「為什麼?」若菡輕聲問道:「難道夫君永遠都不能與徐閣老為敵嗎?」
沈默緩緩點頭,閉上眼道:「天地君親師,綱常的東西,我能奈何?誰都反得了徐閣老,我沈默卻不能。」說著嘆一口氣道:「這個官場上,我可以做偽君子,卻不能做真小人啊!」
看到夫君糾結的樣子,若菡心疼的將他緊緊摟住,想將他的痛苦儘量分擔,輕聲呢喃道:「何日學那張翰回鄉歸隱,你我夫妻男耕女織,生兒育女,那該多好啊……」
沈默的消沉只是一瞬,他不想傳遞消極給愛人,便賊眉鼠眼的笑道:「說道生兒育女,我覺著我們該抓緊了。」兩手就開始不老實的伸進去摸索。
這男人,若菡暗暗呻吟一聲道:『方才還悲傷的像個丟了風箏的孩子,怎麼轉眼就這樣了。』不由嬌笑道:「怎麼,想通了?」
「想通了。」沈默一邊貪婪的吮吸著,一邊笑道:「謹遵夫人教誨,名利於我如浮雲。子非魚,安知魚之樂?子非我,安知魚水之歡?」
「討厭……」若菡被他媽的不勝嬌羞,看一眼紅燭道:「先熄燈嘛。」
「來不及了!」沈默鬼叫一聲,被浪翻紅間,襄王會神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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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一早,啟程離開這溫柔的水鄉小鎮,返回蘇州城,路上沈默便命鐵柱,拿自己的手諭,傳崑山縣令祝乾壽速來府衙相見。
一回到蘇州城,還沒在籤押房坐穩,王用汲便急乎乎的找過來道:「大人,糧食沒了。」
「什麼?」沈默登時驚得魂飛魄散道:「怎麼沒的?!」拜前些日子的折騰所賜,他最聽不得這四個字。
王用汲道:「吃完了,災民太多,您給的兩萬石已經光了。」
「靠,嚇我一跳。」沈默一屁股坐下,罵一聲道:「以後說話精確點,不知道本官膽子小嗎?」
「呵呵……」王用汲乾笑一聲,心說您膽子小,還敢跟九大家硬抗,那就沒膽子大的了,便道:「大人得再批點糧食了。」
「已經吃了我多少糧食了?」沈默使勁撓撓腮,當官最願意乾的,就是賑濟本地災民,最不願乾的,就是賑濟外地災民。因為前者可以名正言順讓本地士紳捐獻,還可以向上級要求減免稅賦、撥放賑災糧,這哪一項都是吱吱冒油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