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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闔府前一百名里,咱們兩縣就占了六十三個!」考生們激動不已道:「這成績空前絕後啊!」
沈默一聽也激動了,聲音有些尖銳道:「這麼多?那豈不是基本都考上了?」
「是啊,府學一百個名額,咱們占了六十三個,」考生們歡天喜地道:「再加上縣學各取五十,一共考上一百六十三個!」這麼高的錄取率。確實是從來沒有出現過,除了兩縣考生實力強勁之外,與他們提前進場有很大關係。
因為紹興府排在末了入場,若是按部就班地進去,定然統統與考棚無緣。這可是六月里啊,如果沒有遮陰的考棚。就那麼直接坐在日頭下,估計中暑的可能性,要遠遠大於中式。
沈默也高興壞了,和大夥大笑一陣後,雙手微微一抬,人群便安靜下來,聽他朗聲道:「等回去後,咱們聯名上一道書,請提學大人格外開恩,把那七位同年也一併錄了。君子有成人之美。想必提學大人很願意成全這一段佳話的。」
大夥轟然叫好。又喊又跳,興致別提有多高昂。惹得周圍人紛紛側目……或者說是羨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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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成績出來了,大家決定立刻離開這鬼地方……這次杭州之旅被如同囚犯一般對待,讓考生們對嚮往已久的人間天堂,實在是好感大減。
但船家剛要抽船板時,卻有一輛提學衙門的馬車開進碼頭,車上的官差大聲道:「提學大人有請各府五魁,前去出席簪花宴!」
沈默和陶虞臣只好從船里出來,眾人道:「我們等著你倆。」
沈默兩個小聲商量一下,笑道:「不必了,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,我們坐客船回去吧。」眾人一想也是,囑咐他倆注意安全,便依依惜別了。
沈默和陶虞臣站在碼頭上。望著漸漸遠去地大船,和逐在船後的水鳥,沈默突然輕聲道:「真不容易啊……」
陶虞臣深有感觸的點點頭,沉聲道:「十幾年的寒窗苦讀,近半年的殘酷考試,二三百人里才能考上一個。確實是不容易啊!」
沈默先是一愣,然後才淡淡笑道:「對呀。」其實他所感慨的,乃是更深一層——他由中秀才之不易,想到了自己的父親……
原本在沈默看來,老爹的人生簡直失敗透頂。屢試不中,家產敗光,媳婦病了沒錢治,當宅子還被人家黑。到兒子重傷時,連宅子都沒得當了,若不是正碰上殷小姐,兒子也死翹翹了。然後寄人籬下不說,上街賣個字都被人險些打成生活不能自理。
這一切地一切沈默都看在眼裡,雖然從來不說,但心中對老爹卻總是隱隱有些瞧不起。雖然他掩飾的很好,但也能從他日常的表現中看出端倪……首先父子倆單獨相處時,他向來不用敬語而是以朋友的方式對待,這樣雖然親昵但失之尊敬。要知道他在對待外人時持禮甚恭,向來有『謙謙君子』的美譽。為什麼在對待自己的父親時,卻從來不謙呢?這就是輕視思想在作怪。
更為明顯地是,他對老爹的控制欲太強,哪一步該怎麼走,都必須按照他說的辦,如果不照辦,他也會逼著他照辦。可以說他父子倆的關係完全倒置過來,兒子強勢父親弱勢,所以一聽到那種事情,他就火冒三丈,明里是嫌他與續弦年紀相差太大,實際上還不如說是氣他自作主張,脫離自己的控制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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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沈賀真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,那就活該這樣。但當沈默親身經歷過一次童生試,知道這其中的淘汰率是多麼殘酷後。才猛然發現,能成為一名秀才,便是人生很大的成功!這至少證明你比全府九成五的童生都強!
在五千多考生能考前三百名的人,怎麼能說是失敗者呢?之所以人生困頓,只不過是科舉太殘酷,浙江鄉試太殘酷罷了。
當看到那些同年地意氣風發時,沈默恍惚看到二十年前,沈賀也是其中地一員,躊躇滿志的踏上歸鄉地航船,回首望一眼杭州,用年少輕狂的聲音高喊一聲:「吾再來之日,必中桂榜也!」
有著這樣的驕傲經歷,又處在這樣的一個『君為臣綱,父為子綱』的倫常社會裡,可想而知這種父子關係的顛倒,會給老爹帶來多大的壓力。然而沈賀從來沒表現出來——因為他知道兒子比他強,兒子是為他好。在被時乖命蹇折磨的快活不下去時,兒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。
沈默終於體會到,父親一定是痛苦的,因為在他在兒子面前,喪失了一樣叫『尊嚴』的東西。就算當上縣裡的三把手,他依然在兒子面前說了不算……感激與痛苦糾纏著,想必老頭心裡很渴望解脫。
沈默心中的堅冰突然有些鬆動,他似乎有些理解父親急著續弦的原因了——是想從別的地方找回自己的尊嚴,從而擺脫目前這種有地位沒尊嚴,有幸福沒快樂的糾結狀態。
幽幽嘆一口氣,他自言自語道:「換個立場想一想,老頭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惡。」
「誰可惡?」陶虞臣見他發呆良久,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道。
「誰家那老誰。」沈默白他一眼,飄然而去。
陶虞臣跟上來,笑道:「待會吃完飯,咱麼去游西湖吧?」
沈默搖搖頭道:「我想趕快回去,有點想家了。」
陶虞臣瞪大眼睛道:「我一直以為你心大很呢。」
「心再大,裡面都裝了個家。」沈默又白他一眼,又飄然往前走一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