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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了半天也不敢確定,他輕嘆一聲,將那兩頁的內容抄下來,但惟獨漏了那兩句。然後竟將那兩頁李時珍的『真跡』撕下來,再看一眼上面的『憂思驚懼』、『凝神定魂』,這幾個觸目驚心的字眼,將這兩頁紙折起來,輕輕鬆入炭盆中。
火苗輕輕竄起來,旋即將那兩頁紙全然吞沒,再也沒人能看到……
在書房中枯坐小半個時辰,沈默出聲道:「把朱九送來的卷宗拿來。」他知道三尺一定在外面。
果然,不一會兒,三尺將一口貼著北鎮撫司封條的箱子報過來,按照沈默的示意,小心擱在桌上,鬆口氣道:「還真沉哩。」
沈默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打趣,只是點點頭道:「出去吧,把門關好。」
三尺輕聲道:「大人,您身子剛好,又要忙啊?」
「那有什麼辦法?」沈默嘆口氣道:「這一生病,把什麼都耽擱了,宮裡快要等不及了吧。」說著朝他笑笑道:「我就是看看,不費勁的,出去吧。」
三尺擔心的看他一眼,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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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門關上,沈默輕輕扯掉封條,又從腰間摸出一把鑰匙,打開箱子上的暗鎖,將頗有分量的箱蓋打開,便見一摞卷宗整齊的碼放在裡面。
沈默將一本本案卷從箱子裡拿出來,鋪放在面前的大案上,一共是九本,有問道士的、有問太監的、有問陸府家人的,還有問陸繡的……
沈默雙手交錯在胸前,托著下顎凝視這些卷宗,試圖從這些真真假假的供詞中,窺到事件的真相……
這件事他做過不下十次,但這次有所不同,因為他意識到,自己不識廬山真面目,恐怕自緣身在此山中。這次他決定以一種超然的姿態,跳到局外去,以一種懷疑一切的態度,重新審視這案子!
毒死陸炳的,是鶴頂紅無疑,但這毒一定來自丹藥嗎?會不會是來自別處?一開始,沈默便發現了一個誤區,總是想當然以為是丹藥有毒,會不會陸炳還吃了別的什麼東西?比如服丹總要喝水吧,他想到陸炳總愛喝那種很釅得濃茶,就完全可以摻入鶴頂紅而不被發覺。而且這種方法,比在丹藥中下毒,更加穩妥,不像後者撞大運似的——說不定陸炳福星高照,始終都沒吃到那毒丸呢。
當然,北鎮撫司是幹什麼的?第一時間便對那杯子進行了檢驗,發現並無毒性,這在卷宗中都有記載,所以當時沈默他們,便忽略了這一點。但現在細想起來,當時事出突然,且以救治大都督為要,不可能對房間裡所有東西都進行檢查……
想到這,沈默仔細翻開關於陸炳中毒前後的卷宗——重點看他中毒前,都發生了什麼。當時在場的,只有兩個在外屋的侍衛,和陸炳的九姨太……陸炳這人十分多情,喜歡把身邊的美貌侍女收為姨太太,這位九姨太就是他原先的貼身侍女,成為姨太太之後,也沒丟棄本行,總是形影不離的伺候他……根據九姨太的口供,陸炳在服丹後不久,便開始腹中絞痛,口鼻流血,她才驚叫著將外面人呼喚進來。
如果假設她是兇手的話,這期間一段空白,足夠她偷梁換柱,將證據換掉了。然後東廠又迅速插手,將一應物證全部帶走了一段時間,將所有痕跡湮滅,讓沈默他們查無對證。
現在已經無從查明此事了,但沈默可以大膽假設,就是在茶水中下的毒!便可推導出湮滅證據的東廠是兇手,至少也是幫凶。而十三姨太那條線,就成了明修棧道,為的是掩護暗渡陳倉的真兇!
雖然只是想像,但沈默覺著可能性極大,因為跳出來客觀的看——從東廠起先的過度反應,陳洪後來的過度順從看,這件事情很可能東廠是有份兒的。那必然不是一個偶發的事件,而是一場精心策劃、膽大包天的陰謀。謀害錦衣衛大都督,這種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瘋狂念頭,卻被那幕後之人做到了!然後又像下圍棋一樣,用縝密的行動步步為營,將自己引誘到死角,完勝了這一場。
如此高超的計謀,是不會有拙劣的敗筆的——或者說,任何拙劣的敗筆,其實都是引誘你犯錯的陷阱。比如說陸繡會易容這件事,在蘇州時便被自己拆穿過,在北京再度使出來,自己必然會在第一時間聯想到她。這不是擺明了讓自己認定是她,好幫真兇掩蓋嗎?
『九姨太!』沈默重重一捶桌面,無聲喝道!他已經想起來,當初在自己抓捕陸繡後,正是她跳出來,將十三姨太的異常舉動供述出來,而且所說的每一句話,都能夠證明自己當時的推斷。當時沈默還暗暗感嘆:『不愧是陸炳的女人,各個跟偵探一樣。』
但現在他腦海中只有兩個字——撇清!
第五八九章 異曲同工
棋盤胡同,沈家內書房。
沈默打開關於陸家人口的卷宗,找到九姨太的條目,抽出那薄薄的一頁紙一看,上面的資料少得可憐——此女生於嘉靖十五年,浙江金華人氏,其父王大鵬匠戶出身,嘉靖二十五年,陸炳官居一品,御賜興建大都督府,從江南召集一批工匠,王大鵬便在其中,攜家帶口入京。嘉靖三十年,工程完畢,王大鵬返回宣府,女兒卻留在了府中,成為陸府侍女,次年入內書房,三十二年,被陸炳納為九姨太,育有兩子一女。
一個典型的大明草根女子奮鬥故事,沈默不會有任何感慨……就是他房中的丫鬟。趁著女主人不在,也時常有意無意的搔首弄姿,指望著能金風玉露初涼夜,麻雀棲梧變鳳凰。只是沈默深恐將來若菡回來沒法交代,才強忍著不吃窩邊草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