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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剛要開口,卻見趙貞吉一抬手道:「不要老生常談,不要敷衍塞責,本官可不是好糊弄的。」
沈默這才知道,原來方才胡中丞便是用『老生常談』,『敷衍塞責』趙部堂,怪不得老夫子的臉色跟丟了錢似的。稍稍整理下思路,他便稟報導:「此次陛下命部堂徹查此事,無非就是想知道三件事,誰做的,目的是什麼,以及誰該負主要責任。」
趙貞吉點點頭,不做聲的聽他道:「現在浙江這邊,是眾說紛紜,有人說是在王江涇吃了大虧的徐海,在出手報復,要討回場子;也有人說,只是倭寇迷了路,無頭蒼蠅亂撞上來的……」說著頓一頓,低聲道:「還有一種說法甚囂塵上……據說是『提編』惹的禍,一些大戶出錢請的死士,給那位上眼藥呢。」
大明朝的中央財政寥寥,地方的困難都得靠地方自己解決,十幾萬抗倭大軍齊聚江浙,光人吃馬嚼每天就得兩千兩銀子,若再算上軍餉燒埋,兵器甲具,所耗費銀兩更是不計其數,早已經遠遠超出了正常的財政收入。
就只好再額外增稅,但浙江的老百姓已經在田租地稅之外,畝出兵餉一分三厘了,再加上其它名目眾多的賦役徵發和嚴厲的海禁,已經是家家皆淨,無以為繼了。如果再行盤剝,無疑會使黎民生路斷絕,被迫加入倭寇行列。
但仗不能不打,餉也欠不得,必須要有一種立竿見影的法子,來保證抗倭的軍需不斷流才行。而為軍隊籌餉是趙文華除督戰之外的主要任務,但他顯然不具備解決這個天大難題的手段,便不出意外的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胡宗憲,讓他來想辦法。
別無他法之下,胡宗憲只好想出了個名為『提編』的加派之法,便是按照人民的貧富,將其編為十等,然後從最富一等開始徵稅。若富人所納稅額不能滿足需要,則向下徵收次富階層,以此類推。
實事求是講,這個法子是十分合適的,畢竟誰都知道,大明朝的九成財富,集中在不到一成人的手裡,現在沒錢打仗了,不問那一成要,卻還問誰要?
但那些掌握著巨大財富的大戶們不願意了,他們已經習慣了百多年來,不納捐不交稅的日子,突然要讓他們拿大頭,當然沒法接受。
論說這些人家都是有權勢的,又同氣連枝,是惹不得、碰不得的。但現在非比平常,一切以抗倭為重,原先那些用來攻擊官員的藉口,諸如『擅殺』、『恣橫』甚至『專權』之類,統統可以被原諒,至少是暫時原諒。
而地方官府,則可以高舉著『通倭』的大帽子,看誰家敢不聽招呼,便撲通一聲扣上,保准你家破人亡,滿門抄斬,誰也救不了。此消彼長間地方官們,在面對這些大戶時,占據了前所未有的強勢地位。
於是『提編法』得以執行,大戶們也只有乖乖掏錢了。這樣加派之後,浙江一司僅今年上半年,便額外徵收了白銀四十萬兩,而南直隸因為更大更富,受患更輕,這個數字則達到了六十萬兩。勉強保證了軍費的來源,使戰爭得以長期維持下去。
但在江浙的大戶心目中,趙文華和胡宗憲兩個名字,無疑便變成了扒皮鬼與鬼扒皮,其關係早已不復融洽,所以才有了這種傳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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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已經知道趙貞吉微服私訪的事情,所以肯定知道這些,便乾脆也不替趙文華做隱瞞,反正這件事沸沸揚揚,蓋是蓋不住的。
聽了沈默的說法,趙貞吉的面色這才稍稍好看些道:「算你老實。」便沉聲問道:「你覺著哪一種可能呢?」
沈默搖搖頭道:「這些都只是傳聞,在沒有足夠的證據之前,任何判斷都沒有根據。」
趙貞吉眉毛微微抖動道:「我非讓你說一種呢?」
沈默依然平靜道:「那要看趙部堂想看到什麼結果了。」
「難道你沒有自己的主見嗎?」趙貞吉不悅的哼一聲道。
「下官沒有。」沈默輕聲道:「下官也混沌的很。」
趙貞吉始終是沒有從沈默嘴裡,翹出點有價值的線索來,只讓他出去。
待門關上,趙貞吉仿佛自言自語的嘲諷道:「這就是你譚子理口中的未來宰輔?弼國之才?」
裡間的門帘便挑起來,一個三四十歲、儀容威嚴的中年官員,從中走出來,不以為意的笑道:「部堂大人難道不認為,他表現的很精彩嗎?」
「瓜娃子地,精彩個批。」趙貞吉罵一聲道:「才不到二十歲,油鹽不進的老官僚一樣。」
那譚子理正是台州知府譚綸,與趙貞吉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,是以趙老夫子一封信便把他招了過來。
譚綸在趙貞吉的下首坐下,微笑道:「如果他不這樣說,我才真覺著失望哩。」
趙貞吉笑罵道:「你幫誰說話呢?」
譚綸笑笑,壓低聲音道:「大洲兄,我真覺這回,你該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。」
趙貞吉的笑容登時斂去,皺眉道:「子理,你是不是讓他們給拉下水了?」
譚綸正色道:「大洲兄請放心,我譚子理的氣節無需懷疑。」
「那你……怎能幫著嚴黨說話呢?」趙貞吉敲著桌子問道。
「我沒有幫嚴黨說話,我是從大局出發。」譚綸一臉坦然道:「浙江經不起任何內亂了,所以不贊同你們借題發揮,打倒胡中丞……因為他是抗倭的最佳領導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