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戚繼光肅容道:「末將受教了。」
「你看,又來這一套。」沈默哈哈一笑道:「不過現在嗎,還是要麻煩元敬兄,將蘇州城的警戒擔負起來。」
「蘇州的事情,」戚繼光由衷贊道:「大人好手腕啊,翻雲覆雨間,便讓那些豪門大族,全部入彀了。」
「呵呵,」沈默笑道:「我這雲山霧罩的一局,元敬兄想是已經看透了吧?」
「反覆推敲過後,」戚繼光搖頭道:「只能說是了解了個大概。」
「說來聽聽。」沈默笑道。
「那末將就班門弄斧了。」戚繼光笑道:「大人用的是『示敵以弱,先放後收』的策略,將他們一步步引進陷阱!」
「呵呵,怎麼個示敵以弱,先放後收?」
「大人表面上看似被那些人打了個措手不及,但我觀大人的應對,一步步有條不紊,顯然是料敵先機,早有應對。」戚繼光侃侃而談道:「再看大人明明白到糧食,卻偏偏按兵不動,等到對方的銀錢,全部換成糧食和票券時,才一舉拋售出來,讓糧價暴跌下來、票券大幅貶值,讓那些人折了老本!」
說著不由感嘆道:「這跟沙場打仗,其實有異曲同工之妙——明明占據兵力優勢,卻偏要示敵以弱,將其引入伏擊圈,然後圍而殲之!」
「果然是『三句話不離本行』啊!」沈默朗聲笑道:「不過卻有些相通之處。」說著望向寬闊的江面道:「不錯,其實這次的事件,原本不至於持續那麼久,鬧得這麼大,只要我痛下決心,鐵腕治市,打擊不法,平抑物價,相信有你和你的軍隊震懾著,是可以將扼殺在萌芽中的。」
「之所以發展到今天,」沈默沉聲道:「敵人出乎意料的強大是一方面,我的故意示弱,甚至故意縱容,也是很重要的原因。」說著輕笑一聲道:「是我故意把所有的籌碼壓下不用,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的。」
「大人為什麼要這樣呢?」戚繼光輕聲問道。
「這是一次戰爭!」沈默沉聲道:「是他們對我,對市舶司的挑戰,從事態的發展看,起初他們並沒有打算決戰,而是想試探或者恫嚇,讓我知難而退——如果我簡單粗暴的了結了,肯定還會有連續劇——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他們蘑菇,所以長痛不如短痛,還是一次徹底擺平了好!」
「大人英明。」戚繼光心悅誠服道:「這下徹底清淨了吧。」
沈默搖頭笑道:「怎麼可能?」說著撓撓頭,一臉苦惱道:「麻煩事兒還在後面呢,就像我方才跟你說的,若是處理不好,會出大亂子的!」說著站起身來,肅容道:「戚將軍!」
「末將在。」戚繼光抱拳道。
「蘇州城的治安就拜託你了。尤其是碼頭的糧倉,城內的票號、當鋪,還有那些個商家,要重點關照。」沈默沉聲吩咐道:「不要讓事態惡化。」
「是!」戚繼光領命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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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像沈默所預言的,麻煩還在後面呢。隨著大量的糧食入市,糧價下跌得很快,同時也連帶著整體物價快速下行,原先還如香餑餑似的各種票券,一下子成了燙手的山芋……與起先的狀況恰恰相反,現在東西賤了,可以用更少的錢買到,但那些票號錢莊手中的海量票券,可都是緊缺時期,一半是自己用高價購入的,另一半是債戶們以較高的對價抵押的。不管哪一種,取得成本都比現在的物價高多了。
老闆們只好將票券的出售價格,降到物價水平一下,老百姓卻偏偏不再認帳,不買這些票券了!追漲殺跌的心理,在此刻分外突出,人們認為價格會持續下跌,自然會持幣待購,不再動用一分銀錢。
有人要問了,經過好幾個月的折騰,光買高價糧去了,老百姓手裡還有錢嗎?
回答是,可以說有,也可以說沒有。之所以這樣說,是因為他們手裡確實有銀子,但全是從當鋪和票號借來的印子錢……自己的錢用光了,又不能綁住脖子不吃飯,所以只能跟當鋪、票號借錢。
當然不能白借,除了超高的利息之外,還有各種票券做抵押。當時正是物價飛漲,票券搶手無比之時,錢莊和當鋪的當頭們,十分樂意吃進這些『便宜』的票券,他們相信隨著價格的日新月異,自己的財富也在嘩嘩的增長。
甚至連中人都不要,便可以此放款,十分的寬鬆。
只是他們還不知道什麼叫『落袋為安』,在票券沒有變成銀子,收入囊中之前,什麼都有可能發生!
現在券的價格一落千丈,票號錢莊的財富也急劇縮水,幕後的老闆們心急火燎,台前的當頭們,更是如坐針氈。他們趕緊湊到一起,合計著該當如何過關,最後決定從兩方面下手,一面敦促老百姓儘快還錢;一面向那些發售的商號施壓,讓他們按照原價贖回票券。總之是要趕緊把這些見鬼的票券處理掉。
但事與願違的是,這兩個法子一點用都沒有。先說前者,老百姓自然會算帳,既然那些券不值錢了,倘若歸還印子錢,將券贖回就大不划算了,還不如直接賴帳,把錢留下,不要那些越來越賤的券呢。
所以當夥計們心急火燎的上門催討印子錢時,債戶們便說:「印子錢先前都用來搶購東西了,我們手頭現在沒錢了,要不那些券就留給你們吧。」
這餿主意不知從哪起來的,但很快便傳遍了全城,老百姓有樣學樣,都開始賴帳,當鋪和票號還真沒辦法,因為一直以來,抵押物的價值,都是遠高於印子錢本身的,所以向來有『到期兩清』的說法,也就是有抵押物的印子錢,如果到期還不了,就不用還了,但抵押物歸債權人。這原本是剝削債戶的招數,誰知此事成了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