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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洪可以入選年度悲情人物了。曾經有個不惹是非的機會擺在他面前,他卻稀里糊塗的錯過了。直到麻煩纏身,他才追悔莫急,想說:『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,我一定會將其仔仔細細檢查幾遍。如果一定要加上次數限制,我希望是,一萬遍啊一萬遍。』
但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,陳洪也不可能再回到去年的那一天了,他只能默默吞下這枚苦果,也等於幫沈默過了關。
「那就是庫里的問題了?」嘉靖果然被他拐到岔路上,心煩意亂的揮揮手道:「給朕徹查此事,是誰打碎的如意,查不出來的話,就一起領罪!」
「是……」陳洪無奈之中,又有一絲慶幸,好歹沒有讓黃錦去查,不然自己的隊伍非得被整嘩啦了。
所有人都以為陳洪要倒霉,他卻僅被臭罵一頓,便安然過關,這讓很多人看不明白。難道年前剛被皇上打殘了的陳洪,又得聖眷若斯了?其實原因很簡單,嘉靖對下面人的心思門清,自然不能讓死對頭去查陳洪了,不然還怎麼平衡內廷的勢力?他不是不想殺人,只是不符合自己的布置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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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如此,嘉靖還是憋了一肚子氣,黃錦乖巧的端了一盆溫水過來,浸熱了毛巾,小聲道:「主子溫溫臉,解解乏吧。」
嘉靖微微頷首,黃錦便將毛巾擰乾了,展平了,小心敷在皇帝的臉上,那溫熱濕潤的感覺,讓一夜未睡,至今沒合眼的嘉靖皇帝,終於感到了放鬆,喃喃道:「這裡面加了什麼?」
「沒敢亂加,就加了點紅棗汁。」黃錦小聲道:「這是奴婢跟蘇州人學的,他們喜歡這樣解乏。」
「唔,不錯……」嘉靖緩緩點頭,許久不說話。
黃錦以為他睡著了,便想躡手躡腳的退下,誰知手還沒碰到毛巾,卻聽嘉靖幽幽道:「你相信命嗎?」
黃錦愕然道:「命?」
「對,命……」嘉靖仿佛在對他解說,又仿佛自言自語道:「儒家是信命的,孔子說:『不知命。無以為君子也』;佛家更是信命,他們勸人修來世,正是認為今世乃前世之果,早已在出生的一刻註定。」頓一頓,嘉靖揭下面上的白巾,遞給黃錦道:「換一塊。」
黃錦一邊又浸了一片,一邊輕聲道:「主子不是常說,道家修長生,為的逆天改命嗎?這樣看來,道家是不信命的。」
嘉靖緩緩搖頭道:「痴人啊,若不是信命在先,又何必苦求逆天改命呢?」
「這麼說,主子也是信命的了?」黃錦小聲道。
嘉靖頓一頓,回到原先的問題道:「你信嗎?」
「奴婢當然是信的。」黃錦笑道:「好比奴婢吧,生就在個小山村里,爹娘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,所以奴婢一生下來,就註定了不能讀書當官、也沒有別的出路;又因為家裡孩子多,才會被賣掉。」說著辛酸的要掉淚道:「但奴才命中注定要服侍皇上,所以才會被李公公相中了,買回安陸王府,遇上主子這樣的好主子,才過上了錦衣玉食、人模狗樣的日子。您說奴婢能不信命嗎?」
「命中注定……」嘉靖長嘆一口氣道:「命里有時終須有,命里無時莫強求,是這個意思嗎?」
「是的,奴婢覺著是這意思。」黃錦輕聲道。
「命里有時終須有,命里無時莫強求……」嘉靖緩緩念叨著這句話,終於沉沉睡去,不一會兒便打起了呼嚕。
黃錦小心琢磨這句話,覺著似乎是說景王,但也可能是說裕王,想來想去不得要領,只好端著盆子悄然退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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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整整睡了一個白天。直到天黑才醒過來,吃了幾個栗子面的小點心,喝了碗小米桂花粥,便感覺恢復了精神,對黃錦道:「把那些賀表拿來。」他就是喜歡看賀表,明知是空話、套話,卻樂此不疲,甚至覺著是人生一大享受。
黃錦便帶人將滿滿一箱子賀表拿來,嘉靖問道:「在京官員都上了嗎?」
「回主子,都上了,連嚴閣老父子也沒缺。」黃錦笑道:「臣子們祝願皇上福壽安康的心愿,是什麼也擋不住的。」
「小嘴真會說話……」嘉靖睡了一覺,也將那些心事拋到腦後,指著那箱子道:「打開,都搬到朕這來。」
「得令。」黃錦便將一摞摞賀表搬出來,擱到嘉靖帝的床邊。
皇帝看賀表,雖然說是樂此不疲,但也不是飢不擇食,對於那些書法不工的、辭藻不華麗的、讚頌沒新意的,他只是略略掃過,罵一聲『狗放屁』,便丟到一邊去了。只有三者兼具的,他才會仔細欣賞,反覆閱讀,甚至還會圈點勾畫……當然這種情況是極少的,一旦誰的文章能得此青睞,那恭喜了,加官進爵近在眼前。
所以明知是鬼話連篇的馬匹文章,可一眾夢想得皇上眷顧的官員,還是寫得搜腸刮肚、絞盡腦汁,用心程度甚至超過了考進士時。無奈拍馬屁這東西,你得有天分才行,不只是用心才行。
比如沈默和張居正,不可謂不用心,在嘉靖看來,文章固然寫得好,卻總少那麼幾分靈性。所以只能算是不錯;倒是徐渭的文章,總讓嘉靖扼腕,點評道:「要是拿出寫《白鹿雙表》一半的力氣,他就能列入絕頂高手之列。」
向來保持在絕頂高手行列的,有徐階、袁煒、嚴訥、李春芳四人,他們的青詞寫得好,馬屁拍得妙,所以嘉靖一看是這幾個人的賀表,就立刻來了精神,道:「妙文來了,妙文來了。」果然這次四人不失水準,都捧得皇帝渾身舒坦,尤其是袁煒的文章,更是讓嘉靖龍顏大悅,甚至提起筆來,將其中一段駢文摘抄下來,準備讓他寫成對聯,掛在精舍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