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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順之心說:『你這可看走眼了。』但他知道何心隱為人執拗無比,認準了的道理,九頭牛也拉不回來。便不與他爭辯,笑笑道:「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?」
「這你就不要管了。」何心隱擺擺手道:「我現在只想知道,嚴嵩為何任命兩個我們王學的人上去,擔綱抗倭大計呢?他到底想幹什麼?」
唐順之盯著搖曳跳動的燭火,輕聲道:「一時還看不出來,得等到他們再下一步棋。」見何心隱滿臉失望,他不由氣道:「我又不是諸葛亮,做出判斷得要足夠的消息!」
「剛才還把自己吹成大仙,說什麼三十年文脈,五人將來如何如何……」何心隱哂笑道。
「那種事我說錯了又怎樣?」唐順之瞪眼道:「可現在這種大事,我隨便給個結論,你敢信嗎?」
「信,為什麼不信?」何心隱能把人活活氣死道。
「好,那你聽著。」唐順之氣呼呼道:「不外乎三個推論。其一,東南局勢太過危急,朝廷任人唯賢……畢竟張經在兩廣有赫赫威名,李天寵更是抗倭抗出來的智將。」
「第二呢?」
「第二,我大明海防敗壞,兵備鬆弛,將領貪生怕死,不受調遣。想要對抗如狼似虎地倭寇,非得下大力氣整治才行。嚴閣老可能是先讓他們將荊條上地刺摘掉,再讓自己人上去立功。」
何心隱點點頭道:「這個更靠譜,第三呢?」
「第三,那就是皇帝陛下自己的主意。」唐順之輕聲道:「雖然陛下一心修玄,但這麼大地事情,聖心獨裁的可能性也是有的。」
何心隱又點點頭,尋思良久才緩緩道:「綜合你這三條,我可不可以說,是皇帝想用張經和李天寵,嚴嵩覺著橫豎沒自己的責任……到時候他倆把差事辦砸了可以打落水狗,辦好了還可以摘桃子,所以就答應了。是不是這個意思?」
第一二六章 東南一盤棋
唐順之緩緩點頭道:「是這個意思,但還得看嚴黨下一步的動作,如果他們毫不干涉,我們就全部浮出水面,幫著張李二人抗倭,以求東南安定;如果他們現在就安插棋子……」他長長吸一口氣道:「咱們就得繼續藏一手,直到真有可以收拾東南殘局的人出現,再全部貢獻出來。」
「那就再等等看?」何心隱面無表情的問道。
「等!」唐順之沉聲道:「小不忍則亂大謀,要消滅倭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,必須從長計議。」
「拖上一天,老百姓就多遭一天的罪!」何心隱面色沉痛道:「一想到那些畜生蹂躪我大明兒女,我就五內如焚啊!」
唐順之緩緩合上眼睛,仿佛若無其事的樣子,但青筋突起的雙手暴露了他的心緒。只聽他喃喃低語道:「聖上一心修玄,首輔只知弄權,朝中奸黨橫行,軍中一盤散沙。想要在這樣的境況下做點事,實在是難於上青天啊……」
何心隱卻不像唐順之那麼悲觀,他的雙眸中閃動著幽幽的光,仿佛要將這令人窒息的黑暗吞噬一般……
※※※※
幾天後邸報傳來,兩條高級官員的任命引起了所有人的熱議:
一個是南京兵部尚書張經,不解部務。總督江南、江北、浙江、山東、福建、湖廣諸軍,便宜行事,正二品。
一個是原徐州兵備副使李天寵,擢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,奉命巡撫浙江,正四品。
但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,大夥在議論紛紛之時。都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——伴著兩位抗倭統帥的確定,還有個不起眼地小人物也同時來到了浙江……其實三人的任命是同時簽發的。只是這位仁兄的級別太低,直接被無視了。
他的名叫胡宗憲,字汝貞,乃是都察院監察御史,奉命巡按浙江……似乎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,奉命巡撫浙江的官職十分類似。
「這個胡汝貞,還在咱們紹興當過縣令呢。只是十幾年下來,仍是個七品官,著實混得不咋樣。」沈老爺摘下玳瑁眼鏡,用溫熱的白巾捂住發澀地雙眼道:「巡撫巡按,一字之差,品級卻差大了……就算李巡撫資歷尚淺,僅授四品銜,也比他高了五級。兩人根本不是一個檔次。」
窗外花紅柳綠,新鮮出爐的府縣雙案首,卻跟個老頭躲在個黑屋子嘀嘀咕咕。只聽沈默輕聲道:「官不在大,有權則靈。巡按御史號稱代天子巡視,負責一省監察紀檢事務,什麼都可以過問。連布政使也得小心應付著。就像朝中地六科給事中一樣,不能掉以輕心。」
「巡按確實事權很重。」沈老爺點頭道:「但戰時對官員的違紀違法,朝廷向來是睜一眼閉一眼的。他胡汝貞孤身一人來到浙江,連個屬官也沒有,八成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,老夫不信他能幹出什麼名堂來。」
「如果他只是個普通巡按,確實什麼也做不了。」沈默沉聲道:「但我看了他的履歷,這個人的經歷很不簡單啊……嘉靖十七年中進士,兩年後被授官為山東青州府益都縣令。在任上撲滅過多年不遇的旱蝗之災。又用安撫勸降之策,使為害當地多年地土匪解散。還將其中可用之人編為義軍。其文韜武略可見一斑。」
「連續為父母守孝五年後,又出任餘姚知縣。後以御史巡按宣府、大同等邊防重鎮,整軍紀,固邊防,曾經單槍匹馬阻止過軍隊譁變。嘉靖三十年,回到內地,巡按湖廣,又參與平定苗民起義。」沈默這輩子的記憶力十分了得,看過的東西基本上不會忘,他十分肯定道:「此人踏入仕途這十幾年來,一步一個腳印,走到哪裡都政績顯著。為什麼一直得不到提升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