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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用汲趕緊整整衣襟,發現一路奔波下來,渾身髒兮兮的,這樣去見部堂大人,還真有點緊張呢。
文徵明又催了一遍,他才趕緊跟著進去。
進去籤押房,王用汲看到一個身形消瘦、面容疲倦的紅袍大員,坐在大案後面,正在閉目養神。
文徵明輕嘆一聲,示意王用汲稍安勿躁,等了小一刻鐘,胡宗憲才緩緩睜開眼睛,看一眼王用汲道:「抱歉,本官眯了一會兒,讓你久等了。」
王用汲趕緊大禮叩拜部堂大人。
「起來說話吧。」胡宗憲伸手虛抬一下道:「昨天我已經收到拙言的飛鴿傳書,對蘇州的事態基本上了解了。」說著指指椅子,示意他坐下,接著道:「所有的事我昨天就給朝廷上奏疏,請朝廷督促湖廣給我們調糧。也立刻派布政使衙門和按察使衙門,去向各米行催貸糧食,所有的借據都加蓋我總督衙門的印章。」
王用汲一聽,登時喜形於色道:「那太好了,蘇州有救了!」
胡宗憲卻神色一黯,搖頭道:「先別高興,並沒有借到糧食,所有的糧商都說,糧食已經賣完了。」嘆口氣道:「運河上每天來來往往,都是運糧的船,我們也不是徵調,而是有借有還,為什麼就借貸不到呢?」說著看王用汲一眼道:「這裡面的原因,你想過沒有?」
「下官不知。」王用汲額頭見汗道:「到底是誰在跟我們蘇州府過不去?」他無法想像,僅憑蘇州城那四大家,就能掀起這種千里風浪來。
「哼。」胡宗憲冷哼一聲,雙目中寒光湛然道:「除了那些人,還能有誰?」
「那些人?」被胡宗憲的語氣嚇到了,王用汲的聲音都開始顫動。
「恨不得致我於死地的人。」胡宗憲沉聲道:「現在也恨不得致你們沈大人於死地。」
「為什麼?」王用汲顫聲問道。
「因為我,我們斷了他們的財路。」胡宗憲目光如刀道:「那些貪婪的寄生蟲,與倭寇相互勾結,妄圖朝廷永遠對海疆失控,永遠放任他們壟斷走私!」說著緊緊攥拳,咬牙切齒道:「當初他們殺了朱紈,現在屠刀又指向我,朝向沈默!只要有人想要撥亂反正,就會遭到他們瘋狂的攻擊!他們才是我大明真正的毒瘤,我們真正的敵人!」
看到王用汲一臉的難以置信,胡宗憲平復一下情緒道:「我可以很清楚的判斷出,這次蘇州府遭到的攻擊,是因為前些日子拙言讓毛海峰消滅了舟山群島的倭寇,將崇明到舟山的水道重新劃入朝廷手中。這在那些海商看來,不啻於赤裸裸的宣戰,所以他們才一面招來徐海,猛攻我浙江沿海,一面調動巨資,用這種法子,意圖窒息蘇州,這是同時掐住我倆的脖子,想把我們一起報銷了。」
王用汲並不是不相信胡宗憲,只是對他描述的強大存在難以接受,喃喃道:「真有那麼厲害的勢力嗎?」
「有。」胡宗憲沉聲道:「朱紈是個例子,我和拙言前年的遭遇,又是一個例子。還記得朱紈說過這樣一段話嗎?」說著用悲涼的語氣緩緩道:「去外國盜易,去中國盜難;去中國瀕海之盜猶易,去中國衣冠之盜最難!」
「那些中國衣冠之盜,都是冠冕堂皇的世宦人家。」胡宗憲滿眼悲憤道:「他們隱身於倭寇、海商、巨盜身後,並不直接參與任何事情,讓你抓不到把柄。卻暗中為其提供保護傘,將所有能威脅到海商、倭寇的敵人剪除乾淨。」說著嘆口氣道:「你看著吧,拙言肯定要被御史彈劾了。」
「那我們怎麼辦?」王用汲深感不安的問道。
「眼看倭寇兵臨城下,杭州是不成了。」胡宗憲道:「湖廣巡撫李憲卿,是我的同科,現在以總督衙門的名義,寫個借據,你抓緊時間趕去給他,應該可以調到糧食。」
第三九九章 危急中的蘇州城
南直隸,蘇州府。距離糧食開始漲價,已經過去半個月了,現在的糧價是紋銀五兩四一石,據府志記載,蘇州城歷史上的最高糧價,出現在當年太祖皇帝圍困張士誠時,在第八個月、城破之前,達到了四兩八一石。
「能輕易打破歷史記錄,本官感覺很欣慰。」沈默翻弄著一本府志道:「現在已經是前無古人,我希望能夠再漲一些,能漲到十兩八兩,那絕對就後無來者了。」說著一臉自豪道:「從此這項記錄便為我獨占了。」
歸有光這個汗啊,心說大人不會得了失心瘋了吧。
看到他的表情,沈默道:「別這樣嘛,我也不過是苦中作樂,不然真要給憋死嘍。」說著趴在桌子上,雙手抱頭道:「老歸,你說這麼多年倭亂,咱們南方吃飯都沒成為問題,怎麼現在拿著錢都買不到糧食呢?」
「大人,胡部堂不是給我們籌糧了麼?」歸有光問道。
「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你。」沈默抬起頭,一臉思索道:「你說他沒籌吧,但據說已經給我們張羅了十船糧食,但你要說他籌了吧?這麼點糧食夠幹啥的?」說著低聲罵一句道:「江山易改稟性難移,他要是能指望上,老母豬都能上了樹。」
「湖廣呢?不是說胡部堂和湖廣巡撫是同年嗎?」
不提湖廣還好,一提湖廣,沈默便垮下臉來,道:「不用指望了,想想湖廣出過哪位皇帝吧?」
從三皇五帝想到朱元璋,歸有光最後給出個答案道:「陳友諒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