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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他說得頗有道理,張居正忍不住點點頭,又道:「聽說皇上給嚴閣老送去一擔點心,那是什麼意思?」
「點心嘛,吃著玩玩可以,可不能當飯吃。」沈默淡淡道:「皇帝這是在考驗,看看嚴家父子還能不能體會聖意。」
「照你這麼說,皇上已經不偏袒嚴家了?」張居正道。
「至少偏得沒那麼厲害了。」沈默輕聲道:「對於咱們來說,欲速則不達,慢下來、穩住了,漸漸的化優勢為勝勢才是王道。」說著意味深長道:「咱們不缺時間,而嚴黨最缺的就是時間,所以對咱們來說,不爭就是爭。」
「上善若水!」張居正何等聰明之人,讓沈默一點就明白道:「上善若水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眾人之所惡,故幾於道。居善地,心善淵,與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動善時。夫唯不爭,故無尤!」
「善哉善哉!」沈默拊掌笑道:「太岳兄所言極是。」
張居正面上的焦急盡去,心悅誠服道:「拙言兄勝我良多啊。」
沈默呵呵笑道:「你是關心則亂。」
「難道你不關心?」張居正笑著反問道。
「沒你那麼關心。」沈默淡淡一笑,便將他的試探打回去。
第六二零章 我的柔情你永遠不懂
衙門裡過年是不辦差的,但那是一般情況下。現在有皇上的旨意,又受小閣老的囑託,何賓也只能把一干部下從家裡拖出來,讓他們抓人的抓人、審訊的審訊。
按說刑訊逼供,尤其是對官員的審問,那是東廠錦衣衛的專長,刑部這邊缺少對政治性案件的審訊經驗,向來都是按照廠衛的意見定罪,可這次皇上讓廠衛特務靠邊站,就讓他們查,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。
更鬱悶的是,這次出事的三人中,就有兩個是刑部的主事,這更讓人感到棘手,一點情面不講,嚴厲查辦吧,會寒了手下的心,下面人也未必肯合作;可要是講情面的話,皇帝和小閣老那裡又沒法交代。
左右為難之下,刑部三位堂官尚書何賓,左侍郎趙大佑。右侍郎周毖,都不想當這個主審,三人你推我讓,最後差事落到了河南清吏司主事沈同的身上。
沈同沒法再退了,只好帶領幾個苦著臉的主事來到天牢。想了想,平時跟董傳策和張翀關係不錯,還是先審外人吧。可就算唯一一個非刑部出身的吳時來,也是刑科給事中,整天抬頭不見低頭見,大家也是熟識的……這就是官員審官員的最大不好,大家都是同僚難免心有戚戚,可不如讓太監或者武官主審來得痛快。
沈同讓吳時來坐在面前,一臉懇切道:「悟齋老弟,上峰讓哥哥來問您的話,你就痛痛快快說了,我好回去交差,你也少受點苦,我心裡也好過些。」他平時也是個狠角色,但遇到這差事卻縛手縛腳——因為他知道,吳時來三人因彈劾嚴嵩下獄,在士林中算是名聲鵲起了,將來要是能活著出去,絕對是筆豐厚的政治資本;就算不幸瘐死在牢里,也能名垂青史,為後世史官所吹捧,為無知書生所讚頌,可謂是一朝受罪。終身受益。
但對沈同來說,卻是大大的不利,因為他是站在人家對立面審案的,雖然在強權上占了上風,卻在公議上處在劣勢,不能被公正的看待。一個弄不好,就得被罵成『打手、狗腿子』之類,淪為士林公敵。
所以人家三位堂官才會避之不及,把這個破差事丟給自己。
暗嘆一聲,收起滿腹的牢騷,沈同問吳時來道:「您上這道書,到底是受何人指使?」
「誰人指使,沒有人啊。」吳時來望著沈同和一眾刑部官員道:「你們想啊,原先彈劾嚴嵩的官員,死的死亡的亡,誰可曾有個好結果?我好歹也是兩榜進士、三十好幾的人,除了我自己,誰還能指使我自尋死路?」說著笑笑道:「你們對我客氣,我也跟你實話實說,我這次上書自料必死,就是拙荊也蒙在鼓裡。跟所有人都無關。」
「既然如此,為何張翀與董傳策,也會同一天上書呢?」沈同又問道:「如果說是巧合,未免也太巧了吧?」
吳時來早想好了說辭,笑道:「下雨天,為何家家戶戶都要收衣服;過年了,為何家家戶戶都要掃屋子?沈大人也認為這是巧合嗎?」
「當然不是。」沈同道:「那是應天時而為,所以人們會不約而同。」
「我們也是應天時而為!」吳時來的語調變得激昂起來道:「嚴黨欺君罔上,禍害百姓,朝野皆憤,但凡正義之士無不痛心疾首,恨不得寢其皮、啖其肉!現在才兩個同道中人,我還嫌少了呢!」
「好吧,就算都要上表,」沈同又問道:「也不可能都想到,用元旦賀表做文章吧?」
「因為通政司被嚴黨把持,正常的渠道根本沒法上達天聽,只能出此下策。」吳時來頓一頓道:「下官原先曾上過一封奏章,卻泥牛入海,杳無音訊,沈大人不妨先查查這個……」
原來這吳時來口才相當了得,兵來將擋水來土掩,沈同幾個輪番上陣,也沒問出一點有用的。
第一天的審訊,就這樣無奈結束了,沈同回去跟何部堂匯報,自然免不了一頓臭罵,何賓警告他道:「明天要是不用刑,我就認為你是他的同黨。把你們一起審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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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用刑!」第二天又是好話說盡,還是沒有一點收穫,沈同終於失去了的耐心,不管將來清議如何,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