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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苦笑一聲道:「這是幹什麼?開不得這種玩笑。」
朱大朝他笑道:「老叔,您為我們所作的一切,錦衣衛上下無不銘感五內,無以為報,只能抬您一段路,聊表敬意了。」
沈默面色羞愧的推辭道:「我什麼都沒做,當不起各位的大禮。」
「不,您做了能做的一切!」朱大正色道:「沒有讓東廠落井下石,也讓我們錦衣衛重新自我證明,至少在一段時間裡,我們不用擔心被吃掉了。」至於將來,鬼才知道,但至少給他們十三太保,留下了可供進退寰轉的時間,所以這種感激是發自內心的。
沈默笑笑道:「放下轎子吧,如果真要報答我……」看看詔獄道:「就對那女子好一點,讓她走得痛快點……」說著聲音低沉道:「說起來,她是個真正的可憐人兒……」
朱大等人本來都恨死那陸繡,憋著勁兒要炮製她呢,但現在沈默發了話,雖然很不情願,卻也不得不答應下來。
看看他們,沈默笑笑道:「好了,都回去吧,咱們以後也很難見面了,諸位都好生保重。」他這是實話,奉旨辦案時,他住在錦衣衛衙門也無妨,但一旦沒了差事,再跟這些特務接觸,那可真就是活得不耐了。
朱大等人聽出沈默語氣中的決然,不由有些黯然道:「老叔……」
「放心吧,錦衣衛不會再歸東廠了。」沈默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,淡淡一笑,壓低聲音道:「你們再先堅持幾年,等陸綱服闋後,日子就會好過了……」
朱大等人更加感慨,老大的爺們,眼圈通紅,執意道:「請老叔上轎!」
「請老叔上轎!」列隊的錦衣衛齊刷刷跪下,一起沉聲道。
沈默無奈,只好坐上轎子。
「起轎!」朱大高聲道:「送老叔!」
「送老叔!」錦衣衛們便一齊高聲道。
一直將沈默送到衙門口,才換成了他的轎夫,沈默掀開轎簾,看看北鎮撫司的那面匾額,心中暗暗道:『希望是永別了……』
【本卷終】
第十卷 莫道浮雲終蔽日
第五八八章 男人哭吧不是罪
回到家裡,沈默便發起了高燒,整個人臥床不起,渾身針扎一般的痛。偏生李時珍惹惱了嘉靖,被驅逐出京,沒了這神醫,三尺等人慌了神,趕緊去請大夫抓藥好一個忙活。
但無論什麼法子,都不能擺脫『病來如山倒、病去如抽絲』的鐵律,沈默的身體虛弱極了,軟綿綿的躺在床上,一動都不能動,這種突然剎車,對於剛剛習慣了奔波忙碌的人,不啻於最大的折磨。
白天還好過些,身邊總有人進進出出,倒也不算難熬,可現在是深冬季節,天短夜長,大多數時候,他都是一個人躺著。長夜漫漫,萬籟俱寂。偏生整天躺著,晚上根本沒有困意,一雙眼睛賊亮賊亮,卻只能巴望著三尺見方的一塊帳頂,煩悶透頂。
大腦卻飛快的運轉,想到陸炳之死,想到嘉靖的反應,想到陸繡的決絕……無數個念頭在腦海中交織,讓他的心一抽一抽的,他悲哀的意識到,說那可憐可恨的陸繡是別人的牽線木偶同時,自己又何嘗不是同病相憐呢?
他發現在這個案子上,自己的手腳都被看不見的絲線束縛住,而線的另一頭,系在嘉靖皇帝的手中,他讓自己去查案,自己就得去查案,不管有多少困難,不管惹到多少人,都得義無反顧;他讓自己停手自己就得停手,不管案子到了哪一步,還有多少疑點,都得乖乖結案。
難道這就叫為師兄報仇?與陸繡的報仇行為比起來,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、在更有力的人眼中,都是一樣的幼稚可笑,一樣的徒勞無功。
沈默痛恨這種感覺,他來自不同的時代。自我意識無比強烈,對於能否掌握自己的命運無比在意,一直以來也都在為之全力奮鬥,誰知到頭來,還是逃不了任人擺布的命運,這讓他心中的無力感肆意蔓延,終於把那層看似強大的外殼衝垮……
夜色和病痛讓他不再堅強,他無比想念起若菡和孩子們,這種思念是不能輕啟的,因為會一發不可收拾,如潮水般泛濫起來。到了撓心撓肺的地方,他竟感覺面頰一片冰涼,似乎有什麼液體順著面龐淌到嘴角,有些咸,有些苦,原來是自己的眼淚。
雖說他並不是流血流汗不流淚的真漢子,也曾幾次潸然淚下,但那都是或感動、或愧疚、或不舍、或同情,全都是為別人所流,像這樣為自己流淚,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……
難、難、難!做人難。做什麼人都難!農夫面朝黃土背朝天、一滴汗水摔八瓣,這是誰都知道的難;可有幾人會想到,像沈默這樣的大官人,也有著難以言述的苦楚。別人看他少年得志,意氣風發,仿佛得上天之恩寵,便道他該沒有半分憂慮……即使有,也是無病呻吟時,卻壓根不會去體會他在精神和心力上的痛苦……
他的眼淚是宣洩——為了心中的理想,他完全隱藏了個人的喜好,帶著一張微笑的面具,對皇上卑躬屈膝,對上司拼命討好,對不喜歡的同僚,也落力結交,甚至對那些面目可憎的小官吏,也折節下交;日日重複著這種左右逢源的把戲,在開枝散葉的同時,也變得心力交瘁、越來越沒有真摯的情感……除了少年時意氣相投的同窗們,這些年結交的所謂朋友,又有幾個可以訴說衷情,可以生死相托呢?不會超過三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