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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他見到沈默時,已經換上了大紅的蟒衣,頭上的梁冠完全遮住了前額。
沈默向他行禮,李芳伸手示意他跟著自己往玉熙宮去,路上左右無人時,他輕聲對沈默道:「沈大人,可要有度啊,陛下最討厭無事生非,和借題發揮了。」
沈默點點頭,輕聲道:「下官這次來,就是為了大事化小。可不是給陛下添麻煩的。」
「那就好,那就好。」李芳緩緩的點點頭,便不再說話。
到了玉熙宮前,李芳進去通稟,不一會兒嘉靖便宣見。沈默將手裡的東西交給兩個太監,跟著他們進了謹身精舍之中。
大禮參拜之後,沈默便跪在那裡等候皇帝問話。
嘉靖皇帝的目光,停留在太監端著的一大摞紙片、白綾、布條上,再看看另一個太監手中的紅盒子,終於開口問道:「你不在貢院裡呆著,跑出來幹什麼?」
「回聖上,」沈默一臉沉痛道:「貢院出了大事,若不讓陛下儘早知道,就是欺君。」說著壓低聲音道:「左邊這些,是從入場考生身上,搜出來的作弊資料,共有三十七份;右邊是微臣所出的,由禮部審核之後密封下發,至今還未打開。」然後將貢院裡發生的一切,原原本本講給皇帝聽。
嘉靖一邊聽他講述,一邊將那紅盒子上的禮部封條撕去,拿出裡面的考題,然後又隨手拿起一條白綾。戴上玳瑁眼鏡,在燈下查看起來。
很快,他的猜測便得到證實——三道正題一字不差,甚至連筆畫都一模一樣!再拿起另外的紙片一看,也是一般無異,果然是大規模泄題了!
嘉靖心頭騰起來一股無名業火,登時就變了臉色!將那些東西往手邊小几上狠狠一拍,怒吼道:「是誰幹的?」大殿裡所有的宮人全部跪下,沒人敢回答皇帝的問話。
嘉靖越想越上火,竟然飛起一腳,將那小几踢飛老遠……他穿得可是薄薄的布鞋。這含恨的一腳踢在黃梨木做的茶几上,那反彈力可想而知……便見皇帝漸漸變了臉色,身子顫抖著蜷縮起來,最後終於痛的抱著右腳、直跺左腳,怒道:「你們都傻了是嗎?沒見朕傷著了嗎?」
宮人們剛跪下,還真沒注意到皇帝如何了。聞言趕緊從地上爬起來,有去拿藥具的,還有去傳御醫的,李芳則上前扶著直跺腳的皇帝,唯恐他不小心一頭栽倒在地,再傷上加傷。
只有沈默孤零零跪在那裡,顯得十分尷尬,沒辦法,他是外臣,這種事兒可插不上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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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太醫來了,給皇帝除下龍襪一看,好傢夥,整個大腳趾甲蓋全掀了,怪不得能不顧龍臉的嗷嗷直叫啊,這擱誰身上都受不了。
太醫趕緊給皇帝處理傷處,上了雲南白藥,再用白布細心包起來,這才稍減嘉靖的傷痛。
等太醫告退,忙亂告一段落,小半個時辰過去了,嘉靖一看,沈默還跪在那呢,便沒好氣道:「還杵在那幹嘛?朕的熱鬧很好看嗎?」
「微臣絕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沈默委委屈屈道:「我在這等候皇上發落呢,哪敢悄沒聲就退出去?」說著一臉慨然道:「微臣聽憑陛下發落,但當務之急,是請示陛下,貢院那裡該當如何處理?是考下去還是……」
「愛怎麼處理怎麼處理,」嘉靖絲絲吸著冷氣道:「你沈大人不是已經處理好了嗎?還要朕放這個馬後炮作甚?」說著不耐煩的揮揮手道:「趕緊滾回去,先把鄉試給糊弄過去,然後咱們再秋後算帳!」
見皇帝的面容都扭曲了,直到他疼得越來越厲害,再呆下去。指定成為他發泄的對象,沈默只好趕緊告退出去。
但此刻宮門落鎖,沒有皇帝的命令,誰也不准開門……現在嘉靖又痛又氣,刺蝟似的渾身帶刺,誰還敢去惹乎?李芳只好讓他在侍衛值房裡湊合一晚上,等天亮開門再出去。
沈默住的房間,是個不當差的御林校尉的,這些御林軍大都出身勛舊世家,不乏皇親國戚的公子,所以吃穿住用非常講究,在大明所有軍隊序列中,絕對是唯一的異類。
在整潔考究的房間裡坐一會兒,沈默除下官服,還沒洗漱完畢,便有士卒送上晚餐。雖只有四菜一湯,廚師卻做得十分到位,仿佛占了幾分御廚的靈氣一般,讓他險些咬到舌頭……當然,這跟他一天沒正經吃飯,此刻終於放鬆了心情絕對有關。
吃飽喝足之後,勤務兵收拾乾淨,沈默便往熄了燈,往床上一趟,似乎是睡覺了。
可要是走到他面前,你會發現他睜著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,正望著帳頂出神呢。是啊,發生了這樣的事兒,估計就算再沒心沒肺,也是睡不著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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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沈默的心情,應該還是以欣慰居多,畢竟嘉靖帝雖然態度惡劣,但還是認可了他處理問題的方法……
沈默之所以執意不打開盒子,向官員們揭露真相,是因為那樣做的後果,實在是太嚴重了——大規模的科場舞弊,擱到哪朝哪代,都是萬人矚目的驚天大案,非得大理寺卿、刑部尚書、都察院御史三法司會審,從重讞獄,絕不姑息……當然,這都是冠冕堂皇的說法,實際上每次三法司會審,因為牽扯進來的方面太多,都會變成各方勢力的角力場。
最終的結果往往是,誰的鉗子大,誰就會取得最終的勝利,所謂『會審』的結果,自然會服從於這個『勝利』,這就是所謂的『政治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