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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心說這哪是請吃飯啊?這不耍神仙玩嗎?老百姓確實都請吃飯,可都集中到一頓請了,讓菩薩吃哪家的是?還只給一眨眼的功夫吃,來得及嘗出滋味嗎?他相信如果菩薩可以選擇,一定會讓紹興老百姓錯開請,你家請初一,他家請十五,這樣一年到頭都能吃上飯了……
他又暗下決心,等自己主持祭祀的時候,供品一定要多擺一會兒,擺多久呢?當然是一頓飯的功夫……想必福神大菩薩就算圖個飽,每年也都來會他家吃飯的。
後世沈家祝福的時間都比別人家長,就起源於這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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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時方才那幾個男人,又搬著方才的祭桌出來,沈默才知道,原來事情並沒完。
他見上面的雞鴨供品、杯盤燭台紋絲未變,心說:『現在端回來有什麼用?菩薩肯定是有骨氣的。』
這時人群開始移動,起先是面朝著廳門,這會兒又掉了個個,變成背對著門。
沈默這才發現,起先供神的時候,桌面是木紋橫擺的,現在則改為了直擺。
「這是幹什麼?」他低聲問道。
「請祖宗回堂羹飯。」沈京小聲道。
原來是祭祖啊!沈默暗暗吃驚道:『原來祖宗和神仙一樣,都是可以糊弄的。』
第八十四章 過年(下)
按照『快神仙、慢祖宗』的說法,請祖宗一定要慢,祭的時間也特別長,直三更時分才結束。
這時女人們才重新出現,她們用煮福禮的法湯,燒了年糕、下了面,每人分上一碗,名曰『散福』,實際就是給折騰一宿的人們煮宵夜吃。
吃完宵夜,人們便各自回去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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按說四更天睡下,次日應該起得很晚才是,可當沈默天不亮起來出恭時,卻見睡在外間的老爹沒影了。
他仔細一看,被褥整整齊齊,回想一下,昨夜是自己給他鋪的被子,知道老爹是自個起來的,提著的心便放了下來。
回到屋裡睡了個回籠覺,待日上三竿再起床時,卻發現老爹還沒有回來,沈默這下終於著急了,他叫上沈京,出府尋找。到大門口時,門子告訴他們,沈爺天不亮便叫開大門出去了,看臉色也沒有異常。
「沒說去哪嗎?」沈默皺眉問道。
「這個小人還真問了。」門子賠笑道:「我說『這麼早您老要去哪轉啊?』沈爺便道:『去老宅轉轉。』」
「什麼老宅?」沈京問道。
「我們原來的家。」沈默輕聲道:「在永昌坊緊西邊。」
兩人便往外走,剛出門就看到姚老爹的馬車停在門外,他竟然一早就過來等著了……
沈默這次不再客氣,與姚老爹打了招呼,便和沈京上了車,馬車緩緩向西駛去。
一刻鐘後,馬車行到遠離鬧市的一處街道,這條街上的宅院都頗具規模,家家戶戶掛燈結彩,喜氣洋洋。但在東頭有一家,牆上長滿衰草,牆皮也掉落不少,露出黃褐色的坯磚,顯然已經荒涼廢置已久,與歡慶的氣氛格格不入。
沈默讓姚老爹在那破敗的院子前停下,從車窗探頭一看,大門果然是開著的。
他扶著車轅下車,對沈京道:「三四年前,這裡就是我家。」姚老爹在外面看著車,兩人便放慢腳步走進去。
一進門便看到沈賀在面紅耳赤的與人爭辯,邊上還有幾個壯漢虎視眈眈。
沈默一把拉住沈京,輕聲道:「快去找馬典史,他家就在後面街上,你一打聽就找到了。」沈京知道輕重緩急,點頭道:「你小心。」便匆匆退了出去。
沈默則把腳步放重,快步走了進去。沈賀一看來了救兵,馬上嚷嚷道:「潮生,你快過來評評理,天下哪有這般道理?」
那與沈賀對立的人轉過頭來,卻是個刀疤臉的矮胖漢子,他一見沈默過來,一呲大黃牙道:「怎么小子?想打架嗎?」邊上那兩個壯漢也湊上前,不懷好意的瞟著他。
沈默理都不理他們,輕聲問老爹道:「父親,發生了什麼事?」
一見兒子來了,沈賀仿佛有了支柱,憤憤道:「當初我把房子以四十兩紋銀的價格典當給他們,現在我要贖回來了,他卻說要四百兩銀子!」
那疤臉漢子,眯縫著一雙小眼睛道:「當初是四十兩不假,可現在三年零三個月過去了,難道沒有利息嗎?」
「就算是三分利,也不到四十兩啊!」沈賀氣憤道。
「對不起,敝號的規矩,利滾利,利打利,三年零三個月,連本帶來便是四百兩了。」那漢子冷笑道:「贖不起就趕緊滾蛋,兄弟們還等著回家過年呢。」這傢伙很顯然並不認識沈賀。
「你讓誰滾蛋?」沈默面沉似水的站到那漢子面前。
「你……」那漢子伸手指向沈默,髒話還沒說出口,便聽沈默冷冷道:「如果不立刻收回這隻手,我保證你和你的胳膊將要分開過年。」
那漢子先是一愣,旋即哈哈大笑道:「小子,你什麼來路?敢跟老子這麼說話?」
「一書生爾。」沈默表情欠奉道:「你是什麼堂口的,不妨報上來聽聽。」
「我們不是堂口的,我們是牙行的!」那刀疤臉一呲牙道:「怎麼樣,怕了吧?」牙行原先是撮合買賣成交的中介機構,本朝才發展規模,成了集客棧、倉儲、流通於一體的組織,起初還是有積極作用的,但這幾十年裡,漸漸變成地痞流氓聚集之所,已經墮落成強買強賣、欺行霸市、拐賣人口、放高利貸的代名詞,讓百姓又怕又恨,讓當政者頭痛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