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諸大綬笑道:「確實,聽說戶部尚書整天被各部堂官追債,過年都不敢回家;而小閣老在工部,一個工程就能進帳十多萬兩白銀,可見應該是戶部賤而工部富才對。」
陶大臨冷笑道:「不管是富還是賤,都是可恥。」
「這話沒錯,」沈默笑笑道:「可咱們私下說說就罷了,當著外人可千萬不能流露,京城裡魚龍混雜,人鬼不分,弄不好哪句話就引來潑天大禍。」
陶大臨一直很聽沈默的,聞言扮個鬼臉道:「這我曉得,又不是三歲孩子了。」說著嘿嘿一笑道:「他們還說,吏部四司是『喜怒哀樂』。」
「這個有點意思。」沈默笑道:「都是怎麼講?」
「吏部四大司,文選、考功、稽勛、驗封。」陶大臨賣弄著剛聽來的掌故道:「因文選司掌升遷除授之事,故曰喜司;考功司掌降革罰俸之事,故曰怒司;稽勛司掌丁憂病故之事,故曰哀司;驗封司掌封贈蔭襲之事,故曰樂司。」
「咱們要去的是文選司,」諸大綬笑道:「希望能遇上好事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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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到吏部衙門,按例先拜會堂官,這次李默卻在,他是堂堂天官,自然不會降尊紆貴出迎三人,只是讓他們依足禮數覲見……待三人行完禮,立在堂中後。李默又板著臉,拿出吏部尚書的威嚴教育三人道:「你們中了三鼎甲,真是可喜可賀,想必已經被人捧到雲端上去了,本官現在卻給你們潑潑冷水,以免諸位真把自己當成『儲相』,提前端起宰相的架子來。」
三人無比鬱悶,心說還指望能遇上好事呢,不料卻要受這番折磨。便聽李默冷冷道:「有道是學而優則仕,你們寒窗苦讀,從童生而秀才,由秀才而舉人再到進士,朝廷取用你們的標準是文章學識,不管其他。但入仕以後呢?就不看學問了,只看你們有沒有天良!」
他這話看似同時對三人說,但一雙眼睛卻死死盯著沈默道:「天良!懂得這兩個字嗎?天理良知!不遵這個的人,就算學問再高,也是個禍害。越是聰明,就越是禍國殃民。」又鐵青著臉罵道:「若是仍舊不遵天理,不守良知,一味的胡言亂語,胡作非為,與那些奸黨狼狽為奸,縱使天不罰你,我也要罰你!」
這幾乎是指著鼻子的痛罵,讓沈默實在無法想像,會是出自堂堂部堂之口,他想像不出,這位大人對自己的深重怨念,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呢?
雙方地位太懸殊,他只能忍耐並祈禱時間快快流逝,趕緊結束這段鬱悶,誰知更鬱悶的還在後頭,只聽李默冷笑道:「你們肯定在想,暫且忍一忍,反正又不是這臭臉尚書的屬官。那你們就錯了,本官除了吏部尚書外,還是翰林學士……」翰林學士就是翰林院院長,雖然沒什麼權力,但所有翰林的操評都掌於他一人之手,而一份惡評足以讓人前程盡毀,就是這樣可怕。
看到三人終於色變,李默得意的冷笑道:「我知道你們三個是同鄉同年同門,不光你們三個,還有二甲第一,第三,以及另外兩個,都進了翰林院。咱們醜話說在前頭,若是你們卻只記得同鄉私情,結黨拉派,朋比為奸,不念君恩,不要天良,做出什麼丟人的事,讓你們身敗名裂也只是易如反掌!」
陶大臨忍不住要反唇相譏,卻被沈默一拉袖子,示意他壓住火氣,不要授人以柄。
李默見沒有尋趁著,揮揮手道:「把我今天說的話都記在心裡,夾起你們的尾巴來,出去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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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李默那出來,到文選司核對一下個人資料,簽名摁手印,便算是將自己賣與天家了。
終於領到夢寐以求的翰林官服,諸大綬和陶大臨卻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,本來高高興興來註冊,結果被罵了個狗血噴頭,換誰誰不惱火?
被矛頭所指的沈默卻很淡然,還溫言勸慰兩個兄弟道:「這傢伙是出名的嘴臭,會叫的狗不咬人,讓他叫去吧。」經過那麼多的事情,世間苦難喜悲他都深深體會過了,一顆心早已經磨練的古井不波,根本不會為了別人的惡語相向動氣,哪怕是足以讓他從天堂墜到地獄的吏部尚書兼頂頭上司的惡言,也是如此。
他堅信,自己不會被擊垮,更堅信,對方一定會被自己擊敗!這就叫自信,哪怕是毫無根據的。
第三五零章 修史
翰林院在東長安街,大門是向北開的。
沈默三個隨便找了家飯館湊合一餐午飯,等未時衙門上班,便來到翰林院門口,向守門兵丁出示了吏部出具的堪合,暢通無阻的進去了。
穿過三重門,進入頭一進是署堂,為七開間的廳堂。堂中有學士、侍讀學士、侍講學士的分座。現在李默不在,便是侍讀侍講二位學士理事。
侍讀學士年近五十,叫袁煒,字懋中,慈谿人。侍講學士稍微年輕點,四十出頭的樣子,叫李春芳,字子實,南直隸揚州人。前者是嘉靖十七年的探花,後者登科晚一些,是嘉靖二十六年的狀元……翰林院裡最不稀罕的就是高學歷。
所以在兩位老前輩鼎甲面前,沈默三人從那方面講,都是晚生後輩,只有乖乖站著聽訓的份兒。
但兩位學士不是李默那種一手遮天的牛人,自然不會慢待三位新鼎甲,客客氣氣的請他們就坐、上茶、說話。
沈默沒有因為李默的折辱而失態,也沒有因為兩位學士的禮遇而飄然,他彬彬有禮道:「我等晚學末進、僥倖得中,實在是惶恐的很,二位師傅切莫再行折殺了。」諸大綬也溫文爾雅的笑道:「是的師傅,規矩不能亂。」陶大臨也道:「我們站著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