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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要是你這麼說,我也有一句,叫做……」沈默笑道:「做人容易做官難。」
這句話,在王用汲還是第一次聽說,品咂一下笑道:「做人容易做官難,是句雋語;不過,官字上面應該要加一個好字。」說著輕輕點頭道:「做好官難。」
「什麼是好官?」沈默望著江上的孤帆遠影,幽幽問道。
「好官……」王用汲輕聲道:「海瑞那樣的勤政愛民、清廉自守的官員,當稱得上是好官。」
「你覺著做這種官最不易嗎?」沈默靠在石階上,輕聲問道。
「這個世道,不貪污受賄,中飽私囊,就得全家貧寒,甚至忍飢挨餓。」王用汲道:「替老百姓著想,就得跟官宦大戶作對,隨時都可能丟烏紗,甚至被中傷陷害。」說著壓低聲音道:「能始終不渝,堅持做一個清官、好官的話,應該是最不易的吧。」
「做官的經驗,你比我長,」沈默輕笑著搖搖頭道:「卻不如我的經歷曲折……我享受過連中六元的輝煌,也在錦衣衛大牢里飽受折磨,可以說深知其中的甘苦。」說著捻起一片小石子道:「做個好官,只要一念之轉,倒還不大難。要我看來,最難的是,既想做官,又想做事!」
「既想做官,又想做事?」王用汲小聲重複道。
「是的,既想安安穩穩做官,又想轟轟烈烈的做事,實在是這世上最難的事情。」沈默把小石塊丟到水裡,撲通一聲便沉了底,一個水漂都沒打起來,不由掃興的癟癟嘴,道:「想把事情理順做好,就得將一切掌握在手中,便難脫攬權之嫌——但同時還得注意,既不能侵他人之權,又得自守分際,否則變成弄權,搞得功敗垂成、身敗名裂,這種分寸的把握,心裡的掙扎、煎熬,實在是最難過的。」
王用汲雖然比沈默年長,但談到做官,自然不及活了兩輩子的對方。所以聽了沈默這番話,他竟有聞所未聞之感。細細咀嚼了一番,輕聲說道:「『守分際』三個字說得好,做到這一點,就能立於不敗之地。」
「談何容易!」沈默搖搖頭說,「都將本分的話,又怎麼能前人未作做之事呢?」
第四四零章 蘇州城中秋行樂圖
八月十五,丹桂飄香,天氣中終於轉為涼爽,但蘇州城老少爺們的心,是火熱火熱的,因為他們期盼了三百六十天的『花魁大賽』終於來臨了。
這次的花魁大會,在蘇州城最大的金雞湖畔舉行,提前三天,蘇州城的青樓行會,便派人在掛燈籠,搭彩棚、扎高台,把會場精心布置好……這不僅是一次頭牌間的較量,也是各家青樓實力的展示,更是蘇州市民難得的聯歡,如果能在此有個好的表現,對青樓的口碑和未來的收入,都是莫大的推動,所以各家青樓無不盡心竭力,非得這場盛會,搞得更勝往昔不成。
當沈默聽說,這個大會已經舉行了將近五十年,就算扣除各種國喪停辦的年份,也有三十好幾屆了,不由感嘆道:『其難度不亞於春晚啊。』
大夥很迷惑,不知道這個春晚是什麼東東,沈默只好敷衍道:「那是京師舉行的類此晚會,歷史同樣悠久,目的也是一樣一樣的……」人們才不再追問,只是心裡難免嘀咕,沒聽說京城有這節目啊?
雖然飽受程序僵化、節目單調、名妓質量下降、老面孔霸占前幾名,以及盲目追求舞台效果,以至讓人眼花繚亂、主次不分等詬病,但延續了半個世紀的花魁大會,已經變成了蘇州人必不可少的中秋大餐,年年罵,年年看,今年也不例外……
天上的紅霞還未消散,金雞湖邊的會場上,已是人山人海,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,全不見一點空隙。看這架勢,沒有十萬也有八萬人,恐怕八分之一的蘇州人,都擠到這裡了。
話說這時候又沒有大屏幕,這麼多人能看到什麼?答案是兩個字,熱鬧。就算看不到名妓、聽不到聲音,大夥至少來過、感受過,回頭吹起牛來,一樣可以理直氣壯,說哪個名妓相貌最好,哪個歌唱得最好,哪個琴彈得最棒。
至於是否真的看到什麼,反而不是那麼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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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天色稍黯,幾天前便掛好的上千盞大紅燈籠便次第點燃,把夜空照亮起來,尤其是萬眾矚目的中心,是在臨湖一面紮起來的兩層樓高、重檐歇山式的高台,更是亮如白晝。站在台下很遠的地方,都能看清台中央懸掛的『瑤台』匾額……那是當年唐解元觀看蘇州的花魁大會之後,欣然題寫的。
這『瑤台』正是待會兒名妓們出場表演的場所,此刻還不到時辰,名妓們都不在,但瑤台也沒有閒著,上面有好大一群人在吹彈舞拍、雜劇撮弄,表演暖場,聲音傳出老遠,二里外還能聽得清楚……據說因為在台下埋有銅水缸六十四個,用以產生共鳴擴音的效果,以便讓台上的靡靡之音,能被台下的貴賓聽到,這已經是青樓行會能做到的極致了,至於再遠處的百姓,實在是愛莫能助了。
不過好在主辦者想的周密,多找了些蹴踘的、踏滾木的、走索的、弄盤弄瓦、吞刀吞火、流星火爆的,讓人聽不見聲,也能過個眼癮。
那些做小買賣的,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發財的機會,挽著筐子一邊在人群中擠來擠去,一邊尖聲道:「瓜果、點心、酒水、臘肉、海味、馬扎子,醬鴨腿、賣完了沒有嘍……」不少人紛紛解囊,不光為了解饞,更是為了顯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