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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有後到的袁煒袁侍郎,還流連於大案邊,眯著眼仔細觀察那玉如意,仿佛要將其看出花來一般。
沈默只好在一邊陪著,心中惴惴不安,看一眼站在左手邊的徐渭,用目光暗示道:『這老傢伙不會看出什麼端倪了吧?』
徐渭搖搖頭,用唇語說了幾個字……
沈默也不會讀唇術,只能自個瞎琢磨,徐渭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,難道是:『他痴迷於金石?』不由嚇出一身汗來,心說,得想個辦法,轉移開他的注意力。便打哈哈笑道:「袁公,不如咱們先去用餐,待吃過飯再看?」
袁煒頭也不抬道:「別打斷我……」
沈默這下臉都白了,心跳砰砰加速,直接超過一百八,用袖口擦擦汗道:「不知袁公看出什麼來了?」心說實在不行,今兒誰都別走了,便看一眼屏風後立著的鐵柱。只要他一出聲,就有衛士們衝出來,把這些來賓全都綁了,然後自己明日一早逃跑。路線他都設計好了,先走陸路去登州,那裡有船接應他們一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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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於沈默的問話,袁煒起先沒應聲,片刻卻又狠狠一拍大腿,大聲道:「哈哈,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、得來全不費工夫啊!」唬得沈默白臉轉綠,狠狠心就要發信號,卻聽袁煒滿臉歡喜道:「多謝拙言老弟啊,讓我在你這找到靈感,今日的綠章終於有思路了……」
「嗨……」沈默差點沒一巴掌抽到他臉上,寫個青詞都這麼一驚一乍的,非要把人嚇出病來怎著?
袁煒卻不管他,手舞足蹈道:「你是狀元之才,還有文長老弟,你們二位大才子停一停,這次的綠章是不是格外美哉?」便清清嗓子吟道:「恭惟皇上,凝神沏穆。抱性清真,不言而時以行,無為而民白化,德邁羲皇之上,齡齊天地之長。乃致天生寶玉,色呈皇黃,是蓋神靈之所召,夫豈虞羅之可羈……」
見他一時半會吟不完,沈默便拉著徐渭到一邊,小聲問道:「你剛才跟我說什麼?」
徐渭輕聲道:「我說『他是個大近視』……就是你拿跟油條擱在匣子裡,他也分辨不出來。」
「是嗎?」沈默擦擦汗道:「好叫我虛驚一場啊。」
「說起近視來,還有他的個笑話。」徐渭小聲道:「上次我跟他去國子監辦事兒,走到新落成的『遺清堂』前,他看著牌匾氣得直跺腳,明我把國子監祭酒找來,罵他不成體統,還要參奏他有辱斯文。高拱被罵糊塗了,問他說,我到底犯什麼錯了,你猜他怎麼說的?」說著自己都笑起來道:「只見袁大人指著那匾額道:你都把『遺精堂』掛出來了,還不算有辱斯文嗎?」
沈默使勁捂住嘴,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來,好在袁煒仍沉浸在飄渺青詞的意境中,沒有發覺他的不敬。
吟了足足一刻鐘,袁煒才緩緩收功,望向二人道:「怎麼樣?」
「高,實在是高!」沈默兩個一齊伸出大拇指,贊道。
「能不能技壓群雄?」袁煒得意的笑道。
「行,一定能行!」兩人又一起點頭道。
「哈哈。承二位吉言了。」袁煒跟換了個人似的,笑眯眯道:「多虧了今天來這一趟,不然這篇青詞怕是明天憋不出來啊。」
「誰不知大人提筆成篇,是我大明青詞第一高手,實在是太謙虛了。」沈默說著看一眼,在席上巴望著自己的諸位大人。
袁煒嘆口氣道:「作一篇好青詞並不難,難的是幾年如一日,日日都要做新詞好詞啊。」這才發現人家已已經等很久了,趕緊歉意笑笑道:「抱歉抱歉,老夫太投入,讓諸位久等了。」
沈默看一眼感同身受的徐渭,輕聲道:「幹什麼都不容易啊。」
徐渭點點頭,道:「理解萬歲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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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賓主坐定下來,於是開席,府中下人便端著食盤,將菜餚胗饌流水般的奉上來,因為來賓大都是江南人,所以菜品自然都是南方口味,什麼糟紅濃香的嘉興醬鴨;粉白酥軟的鎮江燻肉;肉軟鮮肥的松門台鯗蒸松茸等等等等,全是由大廚烹飪而成,味道鮮美絕倫,即使在江南,等閒也難吃到。
且盛菜的容器也很考究。比如那清蒸的鮮鱸魚,擱在素白冰玉、描著春江水暖藍紋的瓷盤內,只消看看,就能讓人想到江南,想到水鄉的風情。再配上紹興上好的黃酒,讓賓客們深切體會到了什麼叫『好飯不怕晚』,縱使心中有些煩躁不滿,也在這美食美酒,美好的意境中,不知不覺消散而去了。
唐汝楫舉著酒杯,向沈默遙敬一杯笑道:「原先聽那『蓴鱸之思』的典故。覺著那張季鷹有些矯情,今日在拙言你這吃了這餐水鄉宴,方知古人不假……我都有些想家了。」
沈默和他虛碰一杯,笑道:「那倒成了我的過錯。」
「如果這都是過錯,」唐汝楫搖頭笑道:「我寧願你一錯再錯……」他詼諧的說法,引得眾人一陣大笑,也終於感到吃了個七七八八,不再那麼餓了,於是嘴巴恢復了另一項功能——說話。
可是話到嘴邊,又都覺著難於啟齒,因為他們的任務,大都是來探探沈默口風、觀察一下別人的情況的,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,縱是巧舌如簧,也實在不知該怎麼問。
只好先聊些無關緊要的,聊著聊著,就說起今日發生的大事——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三法司會審王忬一案今日宣判,所有人都以為是必死的王忬,竟然奇蹟般的沒有獲罪,只是『削官為民、發回原籍、永不錄用』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