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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芳知道他這是裝糊塗呢,卻不知堂堂閣老為何要如此示弱。但毫無疑問,這話已經是問不下去了,只能先把那爛帳留下,自己回去復命了。
他要告辭,卻被嚴嵩叫住,緩緩道:「李公公,你在皇上身邊最長,但老夫也不短,屈指算來,已經有三十多個春秋,陛下讓你來找我的用意,老夫豈能不知?」
李芳沒說話,聽他繼續道:「你回去跟陛下說,我會好好管教那些不爭氣的東西,不會讓陛下再操心的。」
李芳這才露出笑容道:「您老早這麼說,不就什麼都結了嗎?」話雖如此,雙腳卻生了根一般,就是不挪窩。
嚴嵩知道,這是讓自己少說空話,拿出點實際的來,便道:「請公公代為稟報。容微臣幾天時間,將此事查問清楚,便立刻入宮,給陛下一個交代。」
李芳點點頭,終於告辭離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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望著他消失的背影,嚴嵩弓下腰來,雙目無神的望著遠方,好久才抬抬手道:「扶我回臥房。」嚴年便扶著他,顫巍巍的回到內室。
臥病在床的歐陽夫人終於醒了,看見老嚴嵩一臉憂心的樣子,輕聲問道:「是不是世蕃又給你惹麻煩了?」
嚴嵩搖搖頭,但兩人一個甲子的夫妻,根本瞞不了歐陽氏,她嘆息一聲道:「我們這輩子,占齊了福壽祿,人家都羨慕的不得了,按說我應該了無遺憾才是,可就是這個兒子,讓我去都去的不踏實……」
嚴嵩重重嘆口氣道:「若不是當初,你和岳母大人,護小雞似的護著他。碰都不讓碰一下,今日又怎會有這種擔心?」他年少家窮,後來又父母雙亡,兩次歸鄉隱居,都住在岳父家裡。
「成親十幾年,才有那麼個寶貝疙瘩,」歐陽氏道:「萬一再打出個三長兩短,讓我怎麼活啊?」
嚴嵩默然……他婚後一直沒有子嗣,整個人都要絕望了。想不到三十二歲得此獨子,加之其自幼聰明絕頂、讀書過目不忘,讓他感到無比自豪。自然百般溺愛,千般呵護,那真是捧在手裡怕碎了,含在口裡怕化了,就算他老婆和丈母娘不護著,自己也不捨得碰一下。所以嚴世蕃便自幼養成了驕縱的性子……但起初有自己看著,為人還不算離譜。
及至嚴世蕃成年,嚴嵩便開始飛黃騰達,日夜隨侍在皇帝身邊,一年都不回家幾次,嚴世蕃便徹底沒了約束,整日與一干狐朋狗友呼嘯京城,欺男霸女,京城百姓無不恨之入骨。嚴嵩卻對兒子的劣跡不聞不問,只以為憑自己的權勢,兒子想怎樣就怎樣,完全不用顧忌……直到有一次,嚴世蕃在姦污一個良家婦女時,被人挖掉了左眼!險些連命都丟掉。
那次之後。嚴世蕃有所收斂,改在府里淫樂,並熱心於政事,很快展現出了在陰謀方面的特長,為嚴嵩整倒政敵,立下了汗馬功勞,其代表作便是將內閣首輔夏言陰死,使嚴嵩成功上位。
嚴嵩對嚴世蕃的陰謀計策大為讚賞,認為兒子是自己的好幫手,卻忽略了他性格中膽大包天,肆無忌憚的狂暴因子。彼時嚴嵩尚未老邁,還能壓他一壓,讓他做事不要太離譜。
但隨著時間推移,嚴閣老年邁體衰,精神倦怠,還要日夜隨侍在皇帝左右,已經沒有時間和精力處理政務。所以大事小情的決斷,只能多依靠其子,總是說『等我與東樓小兒計議後再定』,甚至私下讓嚴世蕃直接入值,代其票擬……票擬就是內閣在接到下面的奏章後作出批答,再交給皇帝審定,是閣臣權力的重要體現。
嚴世蕃聰明絕頂。每每都能揣測聖意,所以他代父票擬的結果,總能迎合嘉靖帝的心意,因此多次得到皇帝的嘉獎。嚴嵩便乾脆將政務都交給其子,結果世蕃一時『權傾天下』,更是無法無天,連他這個老爹也不放在眼裡了。
但事實悲哀的證明,嚴世蕃的天才,僅限於媚上、害人和撈錢,對於柄權治國之道,完全不知所云。只是一味的黨同伐異。賣官鬻爵……雖然嚴嵩也幹這些事兒,但他還知道治國不能靠那些搖尾乞憐的狗,還得用那些有本事的才能罩得住,比如唐順之、潘季馴、譚綸等一批名臣,並沒有向他行賄,卻在他的提拔下身居要職。
可到了嚴世蕃這裡,管你再有本事,只要不添我的腳心,對不起,哪涼快哪呆著去,完全沒有一點公心,結果弄得天怒人怨,柄國數載便把消滅李默後的大好局面,給損耗殆盡了,還在朝野上下樹敵無數。
更可怕的是,從皇帝態度的變化,嚴嵩也能感到皇帝的不滿,他當想扭轉當前的局勢,可是現在的嚴世蕃,翅膀硬了,根本不聽他這個老子的了。嚴閣老現在可真是有心無力,悔之莫及……
「再勸勸他吧……」歐陽氏輕聲道:「咱們就這一個兒子,總不能眼睜睜看他走上不歸路吧?」
「知道了……」嚴嵩點點頭,小聲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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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此同時,陳洪也到了無逸殿……徐閣老幾乎日夜都在這裡,根本不用去他家找。
徐階恭恭敬敬的聽了嘉靖的口諭,恭恭敬敬的接旨,這才起身道:「公公辛苦了。」
「好說好說。」陳洪雖然吃嚴黨的,但也不願得罪這位深不可測的內閣次輔,畢竟將來怎麼樣,誰也說不清。
「昨夜對遼東摺子的硃批,」徐階輕聲道:「已經轉為內閣命令了,請公公拿回去呈請御覽,若沒有問題,就趕緊用印下達吧。」雖然內閣可以直接指揮戶部,但遇到這種大事,還必須有嘉靖的玉璽才好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