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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軍正在興頭上,還沒覺著怎樣呢,那邊蒙古人先受不了了……雙方早就習慣了,十個明軍換一個蒙古人的死傷比例,看著轉眼便折了五六十兄弟,那千夫長受不了了,趕緊打個唿哨,招呼手下跟明軍拉開距離,發揮弓騎兵高機動、遠射程的優勢。
然而蒙古人又失算了,積雪太厚太深,戰馬在上面行走都很費勁,想要飛奔根本就是勉為其難。蒙古兵拼命催促,戰馬打著響鼻,噴著白氣,勉強跑起來,卻也根本跑不快——至少,沒有雪橇快,蒙古騎兵始終沒法甩掉明軍,心情大為焦躁,射出的箭準頭更差,甚至跟明軍的命中率都有一拼了。
士氣大振的明軍士兵,輕鬆綴在蒙古人的後頭,投出一支支標槍,哪怕準頭欠佳,也造成了極大的殺傷。竟然追著追著,把蒙古兵攆回了他們的營地。
這真是多少年沒有的勝利啊!但明軍士兵來不及歡呼,便紛紛撥轉雪橇,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回趕——因為他們看見,對方營地里,衝出許多劃著名雪橇,拿著弓箭的蒙古兵。這並不稀奇,因為滑雪作為一項古老的狩獵技巧,向來為蒙古人所掌握,他們的馬背上,都帶著一副雪橇,只是方才那隊人,沒時間取下來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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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這段時間,已經足夠讓那些老百姓逃進城去了,城上人的心情也稍稍放鬆下來。
「有件事卑職不懂,請大人賜教。」年永康小聲道。
「講。」沈默點點頭道。
「馬在雪地里奔行不便,弓箭在潮濕的天氣威力銳減。」年永康奇怪道:「對蒙古人和常年打仗的軍人來說,這些是常識吧?」
「當然。」沈默點點頭道:「只要經過這種天氣的人便都知道。」說著回憶道:「在江南抗倭時,地上多泥濘,所以雙方從不用騎兵,下雨天多,弓箭也幾乎不用,雙方都是用長矛、標槍做遠程殺傷……很顯然,這些常識在北方也存在,南方士兵都知道,北方的也不可能不知道。」
「那為何?」年永康小聲問道:「敵我雙方都沒意識到呢?」
「不是沒意識到。」沈默搖搖頭道:「而是不在意。蒙古人出現了麻痹大意了,他們根本想不到,做慣了縮頭烏龜的宣府兵,竟伸頭咬了一口。」
「伸頭烏龜?」年永康不由笑起來,看看城外,突然皺眉道:「稟性難移啊,又要縮頭了。」原來,跟著邢玉出城壓陣的八千明軍士兵,心說任務完成了,兄弟們也可以回城了吧。便不等那些追出去的戰友,紛紛轉身準備回城。
然而此時,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,那萬斤重的城門,竟轟然落下,擋住了他們回程的路。
短暫的錯愕之後,宣府兵紛紛破口大罵,問候發令者的十八代祖宗。
「都住嘴!」邢玉還是有威信的,大喝一聲,讓場面安靜下來,他抬頭望著城上道:「哪個下得命令?」
「本官。」沈默低頭沉聲道。
「大人開什麼玩笑?」邢玉強抑著怒火道:「我們已經把老百姓救回來了,您還要我們怎樣?」
「你們幹得很好,但還不夠。」沈默搖搖頭,提高聲調對城下的邢玉和宣府兵道:「宣府兵殺老百姓冒功一案,楊順固然是首惡,罪不容誅,但你們身為幫凶和劊子手,也一樣罪責難逃。」
城下一片譁然,想不到這時候,沈默竟然跟他們算起帳來了……
城上的氣氛緊張極了,三尺率領著親兵,年永康和朱十三帶著錦衣衛,牢牢護衛在沈默身邊,唯恐出現譁變,有人會對他不利。
但沈默渾不在意,對邢玉道:「本官承諾,會為你們開脫罪責的。但皇上的雷霆之怒,不是我一個人可以熄滅的,想讓皇上息怒,你們只有將功折罪!」說著一指越來越近的蒙古兵道:「你們一共冒殺了五百名無辜邊民,便用同樣雙倍的蒙古兵首級抵罪吧!前夜已經殺了六百一,今日又殺了一百左右,還欠老百姓三百九,殺到了數,本官便開門!」便猛地一揮手,發令道:「開始吧!」
眼看著蒙古兵越追越近了,已經沒時間再聒噪,邢玉腦海閃現出沈默那無比蔑視的話語:『還是不是男人?還是不是男人?!』不由暴喝一聲道:「不就四百顆首級嗎?又有何難?」竟一撐滑雪杆,當先滑了出去,他手下的親兵趕緊緊緊跟上,其餘宣府將領也察覺出今日蒙古兵雄風不再,便都大喊著『四百人頭』,怪叫著跟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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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邊的蒙古兵人數並不算太多,只有不到兩千人。畢竟他們是馬背上的民族,而不是雪橇上的民族,又人丁稀少,不可能將寶貴的騎兵,全都變成雪橇兵,來跟明軍作戰,他們承受不起可能的損失。
但就這兩千雪橇兵,也具有極大的殺傷力,他們的弓箭剛剛從包袱中取出,還沒有鬆掉,仍能保持著精準而強硬的射擊……若不是在雪橇上射擊,需要更長的瞄準時間,更多的射擊調整,導致射速緩慢的話,真能讓那些追出來的明軍一個也逃不掉。
就這樣邊射邊追、邊追邊射,蒙古人便重新追近了宣府城——只見成千上萬的明軍,怪叫著鋪天蓋地的衝過來,揚起的雪沫遮天蔽日,竟有騎兵集團衝擊的威勢。
遠處觀戰的丙兔台吉大驚失色,趕緊吹撤退的號角,誰的孩子誰心疼,那兩千雪橇兵可都是他的子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