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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問題在於,除了當年中進士,然後在刑部實習了一段時間外,他這個東南總督,就再沒有進過北京城……按說四品以上官員,每三年都要進京敘職一次的,可胡總督這官升的太快,統共沒湊起三年前,再加上東南戰事吃緊,他就更沒法進京了。
這下就無奈了,從皇帝到朝中的大員,他從沒見過面。當然了,嚴黨對他還是很不錯的,雙方鴻雁傳書、禮尚往來也很頻繁,但畢竟沒有任何交情,關係也虛得很,讓他很不踏實。
而且從本心講,他覺著到了自己這個地位,不應該再跟嚴黨攪和到一起了,畢竟嚴黨名聲太差,臭不可聞,等嚴嵩一死,說不得就要拉清單,自己還年輕……如果你四十多歲能幹到總督,那也會覺著自己路還長著呢……有不給嚴閣老陪葬,要另尋靠山的想法,再正常不過。
於是,他的目光集中在嘉靖帝身上,朝思暮想著投其所好,就是一直找不到思路,現在見到了禮部指定的高級祥瑞,胡宗憲的欣喜若狂,實在太好理解了。
「竟然真的是白鹿!」他現在完全可以篤定,有了這對白鹿,自己定能聖眷隆厚,再不用擔心自己的位子了。
他激動的拉著沈默的手,為自己方才的小心眼,深深慚愧道:「好兄弟,啥也不說了,眼淚嘩嘩的……」
沈默也激動的回應道:「部堂應該明白我的心了吧?」
「我又何曾懷疑過呢?」胡宗憲呵呵笑道,便命令衛隊長親自帶人把守這個院子道:「那兩個小東西少了一根汗毛,你就提頭來見我吧!」衛隊長駭然。
兩人便相攜回到前廳,親密更勝往昔。
重新看茶後,胡宗憲才從狂喜中擺脫出來,開始端著茶杯,尋思起如何獻祥瑞來。這樣一個天賜的良機,想要利用好了,還得好生籌劃才行。不能光說『這是臣胡宗憲送的』,那有十分的功勞,也得不到三分的好。
『還得有一篇賀表啊。』胡宗憲心說,這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些的,必須得名人、才子寫出的妙文、華章,才能與祥瑞相輔相成,事半功倍。
便呵呵笑道:「那……這個賀表,還請拙言代勞。」說著拍他馬屁道:「非得狀元之才,才能寫出與祥瑞匹配的華章來。」
沈默卻只是搖頭道:「這個我可寫不了,腦子被八股文禁錮住,有板有眼的作文還行,讓我寫這種華麗的賦體,才華恐怕不夠。」說著笑笑道:「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,大人府中那些文人墨客該派上用場了。」
知道沈默還是不願摻和,胡宗憲苦笑道:「我養得那幫文人清客,文章固然拿手,辭藻也極盡華麗,無奈終是言之無物,令人看著干著急。」說著拱手道:「就算你不想寫,也得提點一下,我好讓那班人比著葫蘆畫瓢。」
「讓我想想……」沈默沉吟片刻道:「大概要緊扣三個中心。」
「拙言請講。」胡宗憲受教,竟然拿起紙筆,準備記下。
「第一,強調白鹿乃神獸,將其來歷吹噓一番,道詮上說,『麋鹿之群,別有神仙之品,歷一千歲始化而蒼,又五百年乃更為白。自茲以往,其壽無疆。』將白鹿與『道』、『長壽』,聯繫在一起。」
胡宗憲點頭,刷刷記下來。
「然後,寫有聖君才有白鹿。『必有明聖之君,躬修玄默之道,保和性命,契合始初,然後斯祥可得而致。』這是鋪墊,為下文張本。」沈默輕聲道。
胡宗憲再點頭,便聽沈默接著道:「由神鹿聯繫到聖君,最後自然要濃墨重彩的寫,聖君如何聖明了。歌功頌德的文字不用說了吧。」
胡宗憲呵呵笑道:「他們整天拍馬屁,應該不用教。」
「不過這馬屁也要有講究,」沈默道:「得有藝術性才行,比如說,把皇帝迷戀齋醮說成本性清真;把多少年不上朝,說成是無為而治。不上朝,不理政,也能天下大治,這就是天意,這就是仙意,白鹿主動跑出來獻瑞便是活生生的例證!」
胡宗憲張大嘴巴,半天合不攏道:「我終於知道,那些人整天舞文弄墨,為什麼連個進士都考不上,拙言卻可以連中六元了。」心說,這傢伙揣摩人心的本事,實在是太強了,設身處地想想,皇帝被這樣一拍,還不得舒坦的跟吃了人參果似的?
同時也明白了,為什麼沈默不肯寫這篇文章,奶奶的,太肉麻了,對於一位靠真才實學考中的狀元來說,實在是有夠掉價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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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胡宗憲全記下來,沈默道:「徐渭也就是這幾天到,那些人寫完了,可以給他看看。」徐渭是嘉靖身邊的人,自然更明白皇帝的好惡。
「哦,文長要回來嗎?」一聽到徐大才子的名字,胡宗憲兩眼放亮道。
「他們幾個按例遊學,」沈默道:「先過來看看我,然後再去各自轉悠。」早就說過,明朝的官員,除了成績較差,沒前途的榜下即用,其餘的要繼續深造,除了讀書觀政之外,還有很合理的一項,就是遊走四方,開拓眼界,體察民情。
一般是在翰林院學習一年後,便開出介紹信,把他們放出去遊走四方。憑著介紹信,可以免費住驛站,且地方官還有饋贈,所以不用擔心餓死在路上。對於那些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來說,這一段歷練,對他們將來從政是無比重要的。
兩個月前,徐渭他們便寫信給沈默,說他們已經放了,第一站便先去找他,算算日子,差不多竟能趕上花魁大會,只是不知何故路上耽擱,始終是沒趕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