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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柱看大人眉頭微皺,便擺擺手,幾個親兵上前,隔開那些女子,護著沈默和阿蠻進去。
裡面的掌柜眼尖,見貴客不喜這調調,趕緊上前斥退眾女子,朝沈默謙卑笑道:「這位客官,樓上不巧已經客滿,不過樓下雅座也是很軒敞的。」
「那就大廳吧。」沈默微笑道:「這裡還熱鬧。」便拉著阿蠻在一張臨窗的桌子邊坐下,吩咐掌柜的道:「拿手好菜上一桌,一壇紹興蓬萊春吧。」
掌柜的前腳一走,便有吹簫彈阮、鑼板唱歌的過來趕趁,沈默說『不用』,就趕緊退下去。又有人捧著大托盤,托著一碟碟的糟蟹、糟羊蹄、酒蛤蜊、蝦茸、臘雞翅等吃食,問道:「大爺,『家風』幾味?」所謂『家風』,大意便是家裡做的風乾腊味。
沈默讓阿蠻撿喜歡的挑了幾樣,又有賣酒浸江遙、蠣肉龜腳、脆螺鱟醬諸海味的,還有賣素涼菜的。沈默知道『這叫酒未至,先設看菜數碟,及舉杯,再上葷素正菜』。亦是說,這些琳琅滿目的涼菜不是吃食,僅是為了在正菜上來之前充場面的。
此時之世風奢靡,鋪張浪費,僅此便可見一斑。沈默心中不喜,一樣都不要,好在店中不敢稍忤客意,見狀便不再來騷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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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臨窗而坐,可以一眼看到大門,等著傳菜的工夫,卻意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,不由脫口而出道:「長子?」只見他的大個子兄弟身穿著深藍罩甲,背上掛著黑色的披風,一柄寬背的腰刀上垂著一尺來長的赤紅流蘇,漿洗的十分挺括的黑褲子下套著牛皮軍靴,威風凜凜,氣勢不凡,正帶著幾個提酒罈子的兵丁,從外面走進來。
長子也看見沈默,情不自禁面露喜色,對邊上人耳語幾句,便快步迎上來,沈默笑著與他攜手道:「怎麼有空來杭州了?」
長子笑道:「跟我們將軍來的,他還去驛館找不見你,正失落著呢。」
沈默看看樓梯道:「莫非是俞將軍包了樓上?」
「還有蘇州知府王大人、蘇松兵備副使任大人。」長子小聲道。
「看來非得拜會一下了。」沈默道,便讓鐵柱幾個陪著阿蠻吃飯,他則跟著鐵柱上去。這時俞大猷里也得到通稟,從樓上迎下來,爽朗笑道:「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,沈兄弟快快有請。」
沈默與他相攜上去二樓,走進有衛兵把守的一個包廂內,蘇州知府王崇古和蘇松兵備任環早就等在那裡,與沈默客氣見禮。他們是南直隸的官員,沈默是浙江的巡按,誰也管不著誰,如果他是蘇松巡按,他們早就迎出來了。
四位大人落座後,沈默便見大圓桌上擺著四乾四果,八個冷盤,十道熱炒,滿滿當當卻幾乎沒動,顯然是剛剛開席。便笑道:「幾位大人也是剛到?」
「來了好一會了。」面容白皙,儀表不凡的任環道:「只是這兩個廝嫌人家店裡的酒太淡,又讓親兵出去買酒,這才剛剛開席。」
那邊的王崇古笑道:「這家店裡的招牌酒是『六客堂』,太過清雅,是文人騷客用來搖頭晃腦,點綴詩詞文賦的,喝起來不過癮。至於『瓊華露』、『斷橋風月』之類,更是苦辣不足,甜香有餘,是女人喝的酒,不是我等疆場廝殺之人喝的酒。」說著一拍新買來的燒刀子道:「還是這個好,夠辣夠過癮。」可見哪怕是進士出身,在戰場上久了也會奔放起來。
他便拍開泥封,給俞大猷和任環倒上,沈默卻擺手笑道:「我可沒那酒量,在下看來,酒是越淡越好。」大家第一次見,王崇古也好不強求,便隨他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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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過三巡,菜過五味,沈默便感覺出不對勁來了,這幾位怎麼在強顏歡笑呢?正在滿腹疑問間,俞大猷擱下酒杯開腔道:「二位大人,沈大人少年老成、深謀遠慮,深受當初張部堂的賞識,俞某也是欽佩的緊。不妨請教一下,聽聽他的意見?」
兩人原本見沈默太過年輕,根本不重視他,但現在俞大猷如是說,卻也只得給他個面子,王崇古便強笑道:「能聽聽沈大人的高見,肯定是不無裨益的。」任環也點點頭,附和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
沈默苦笑道:「俞將軍謬讚了,在下哪有什麼高見,充其量是餿主意罷了。」
「三個臭皮匠,賽過諸葛亮。」俞大猷一揮手道:「先聽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吧。」便對沈默講述起三人來杭州的原因——
還得從正月里曹邦輔主動出擊、捷書先奏那事兒說起,雖然最終導致了周珫倒台,趙文華算是得利一方。但告狀大王趙侍郎心胸狹隘、酷愛記仇,在參奏周珫的同時,也沒忘了捎上曹巡撫的一本,奏他:『避難擊易,致師後期。』
新任的總督楊宜知道兩個前任的下場,所以小心翼翼,天天曲意奉承趙文華,對他惟命是從。所以在趙的受益下,也奏曹邦輔『故違節制,實乃害群之馬』。
前面有了二位總督和李天寵的例子,朝野上下都認為曹巡撫已經危在旦夕,而他們這三位麾下大將,也難免池魚之殃,頗有些不可終日的意思。
俞大猷嘆息道:「前日我們收到總督衙門敕令,命我等連夜前來報導,誰知來了之後,根本沒見到楊部堂的面,直接便被領取盧園見趙侍郎。」說著面色陰鬱道:「趙侍郎對我等說,緝拿曹大人的錦衣衛不日便到,我等若不想受牽連,就得都按照他的要求寫奏本,控告曹大人,否則……」說著狠狠一捶大腿,端起酒盅仰面飲下,一時氣結說不出話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