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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帝似笑非笑道:「趙貞吉的奏疏可不是這樣說的,他說你從一開始,便陽奉陰違,與地方官勾勾搭搭,幾次暗阻辦案。最後竟然鋌而走險,燒毀物證,被他抓了個正著。這件事,事實清楚,證據確鑿,還有什麼可狡辯的呢?」
「臣沒有可狡辯的。」沈默卻不為所動道:「臣一顆丹心,可鑑日月,不需要狡辯!」
「呵呵……理直氣壯啊!」嘉靖帝被他氣笑了:「是不是哪位大人物,教你只要死不承認,就可以化險為夷啊?」
「不是。」沈默搖頭道:「沒有人教我說這話,是我自己要說的。」
「還是狡辯。」嘉靖帝淡淡道:「看來這裡面的水很深啊,讓你見了朕都不說實話,朕問你最後一次,你倒底是誰的人呢?」
這話一出,沈默立馬道:「回陛下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。大明朝所有的官員都是朝廷的人,都是陛下的人。」
「幼稚。」嘉靖的聲音有些鬆緩道:「大明朝這麼大,官員那麼多,朕一個人是管不過來的,還是得分鍋吃飯,分家過日子的……說說吧,你沈解元是在姓嚴的鍋里撈食呢?還是姓李的姓徐的?」
沈默倏地抬起了頭,雙目含淚,聲音微顫道:「回陛下的話——臣本布衣,庸碌幼稚,蒙陛下不棄,委以一省巡按,又受命協查倭寇侵襲南京一案。雖說協辦官員應以主問官為尊,但臣更知道,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,所以臣的一切所為,只聽皇上的,只為大明朝著想,絕不會聽他人指使,也沒有任何人能左右臣的本意……」說到最後,臉上已經流滿了淚水,只聽他語帶著無比的沉痛道:「至於此次未能察明欽案,讓陛下失望。一切責任,歸根結源,皆是臣一人之過,更與他人無關……但臣向陛下坦言,如果再遇到這種事情,臣的選擇還是不會變……」仿佛受盡委屈的孩子,終於可以一吐心曲一般,說到最後,沈默已經泣不成聲了。
嘉靖帝有些煩躁道:「哭也沒有用,燒了帳本就是坐實了『私毀證物』之罪,別人要治你,朕也救不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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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了皇帝的話,沈默擦乾淚道:「臣……懇請陛下賜予刀剪。」
嘉靖帝不悅道:「死能說明什麼問題?」
沈默這個汗呀,趕緊解釋道:「臣不敢置君父於不義。臣不過是有樣東西要呈給陛下。」
裡面沒了聲息,過一會兒,帘子掀動,那胖太監端著個托盤出來,上面擺了一把金柄小刀,還好心提醒道:「你可悠著點,在陛下面前動刀,稍有出格便會被亂刀砍死的。」
沈默感激的朝他一笑,便拿起小刀,在夾襖的底部隔開一個大口子……然後從裡面掏出個密封良好的油布包來,再割開夾襖的另一側,又取出同樣一個油布包。深深望著手中的東西,沈默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道:「為了這東西,臣是幾死還生,今日終於可以呈奏天子了!」
胖太監輕聲問道:「這是什麼?」
沈默緩緩打開油布包,一本藍皮的冊子便出現在他的眼前,胖太監不禁輕呼一聲道:「帳本?」這十分出人意外的一句,連帘子里的皇帝都是一怔。
只見沈默將兩個包里的兩本帳冊合到一起,長舒口氣道:「啟奏陛下,罪臣原浙江巡按監軍道沈默,呈上於浙江巡撫別墅處所獲的帳冊兩本,其中一本是進帳冊,一本是出帳冊,敬請聖覽。」
大殿裡檀香繚繞,針落可聞,所有人都望著帷幔後的帝王,嘉靖帝也不叫那胖太監黃錦去接那個辭呈,而是定定問道:「為什麼之前要騙朕,說那帳本已經燒了?」
「回陛下,臣確實隱瞞了實情。」沈默沉聲道:「但臣有不得已的原因……因為這帳冊牽扯到浙江一省、甚至東南數省的局勢,一旦處理不好,可能會使剛有起色的抗倭局面,轉眼化為泡影,所以微臣愚見,這東西必須讓陛下第一個見到,雷霆雨露,皆有君出,方可使東南不至於動盪,使大明不至於陷入內爭,使群臣知道一切都簡在帝心,皆由陛下乾坤獨斷!」
他臉上的狂熱讓那胖太監看得眼前一亮,心說真沒看出來,這傢伙馬屁功力爐火純青啊!竟然第一次見陛下,就拍出如此有水準的馬屁……卻不知是這是多虧了陸炳和陶仲文的考前輔導,才讓沈默有的放矢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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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鐺……』一聲磬響清脆悅耳的,那厚厚的淡黃色帷幔,便無聲無息的向兩側捲去。
沈默便看到一個鋪有明黃蒲團坐墊的圓形坐幾,坐几旁隔著個架在紫檀木架子上的玉磬,磬里斜插著一根同樣顏色的磬杵,那一記清脆的磬聲定是從這裡敲響的。
但視線也僅止於此了,他不敢再抬頭,畢竟大明朝的皇帝還沒有與人對視的習慣。
但那蒲團上終究是坐著人的,沈默便聽那裡發出更清晰的聲音道:「你擔心有人拿這個做文章,逼迫朕就範麼?」
「臣愚鈍,」沈默趕緊低下頭道:「也許是庸人自擾,但只要有萬一可能,臣就情願這樣做。」
「呵呵……」嘉靖帝竟然笑出聲來:「年青就是好啊,有衝勁沒顧慮,腦袋裡也沒那麼多烏七八糟的東西。」
沈默剛要鬆口氣,卻聽皇帝繼續道:「但是年青也有不好的地方,考慮問題不周全,你可想過這樣的後果?先不說趙貞吉,單說他的老師徐階,還有楊宜的同鄉李默,不管你出於什麼動機,藏起了這本帳冊,都已經在事實上得罪了兩人,就不怕他們給你小鞋穿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