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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知道,他是代表裕王的,自然不能出面相送,以免給裕王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。便輕聲道:「趙部堂會理解的。」
「去吧,去送送趙大人,再幫我轉送一份禮物。」高拱說著起身轉到內室,一會兒出來後,手裡捧著個酒罈子道:「把這個給他,他便明白我什麼意思了。」
沈默看看那酒罈,上面沒有任何標記,也不知是什麼酒,只好接過來,點點頭道:「您放心吧,我會送到的。」
便拎著那罈子酒出去,和三尺去置辦了些禮品,就往鐵扣胡同里的趙貞吉家去了。
那條胡同遠離城中心,幾乎都靠近城牆根了……明代的京城,雖然不如漢唐那般壁壘森嚴,不同階層分城居住,卻也有其分布規律。大體是以紫禁城為核心。住的越靠里的就越是權貴,住的越靠外的就越貧賤,像趙尚書這樣,都住在外城牆根下了,絕對是個例中的個例。
轎子到了胡同外,便不得不停了下來,因為那胡同太窄了,根本進不去。沈默只好下了轎,三尺拎著禮物在頭前開路,領著他進了胡同。前日一場大雨,讓地上的土道泥濘不堪,胡同里的居民便隔些磚頭落腳,好有個進出的路。
三尺一邊走一邊道:「大人,您踩好了磚頭,有些地方是要跳的,可千萬小心點……」
沈默便小跳著前進,雖然沒有失足,袍子卻也被濺起的泥點弄髒了。要不是三尺來過一次,沈默絕對會以為他領錯道了,這哪是堂堂部堂住的地方?雖然說國家財政緊張,京官發不下薪來,部堂們都帶頭只領半俸,但身為禮部尚書。大明的預備閣員,地方上的冰敬炭敬還是不會少的,怎麼也不該混到這一步啊。
『也許是為了少惹麻煩、不願露富?』懷著這份猜測,沈默走到了趙尚書門前。
三尺上前敲門,裡面便傳來趙貞吉的聲音道:「進來吧,門沒關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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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尺一推門,閃身讓沈默進去,便見院子裡鋪滿了蓆子,蓆子上擺滿了書,趙貞吉正在與一個老家人,一邊清點一邊裝箱。看到沈默進來,他才擱下手中一套《衛藏通志》,笑著招呼他道:「沈大人,你來了。」
「部堂叫我拙言吧。」沈默躬身施禮道:「在您面前,我當不起大人兩個字。」
「呵呵,你也別叫我部堂了,老夫如今致仕,早把官位還給皇上了。」趙貞吉笑呵呵道:「叫我大洲吧。」
「還是大洲公吧。」沈默笑道。
「隨你便啦。」趙貞吉笑道:「外面沒個插腳的地方,還是裡面請吧。」
「大洲公請。」沈默笑道。
兩人便進去屋裡,跟外面到處是書的擁擠相比,裡面的擺設卻再寒酸不過了,除了必要的桌椅家具,什麼裝飾都沒有。
看沈默打量屋裡,趙貞吉自嘲的笑笑道:「我這也算是『家徒四壁書侵坐』了……為官三十年,唯一的積蓄便是外面那些書,拙言,當官可不要學我哦。」
沈默搖頭笑道:「大人這話我不敢苟同,不學您的清廉自守,難道去學那些人貪污受賄嗎?」
「呵呵,水至清則無魚啊,太過清了就討人嫌了。」脫下官袍的束縛,趙貞吉說話特別坦誠,道:「老夫用這一生,印證了個道理,個人名節和建功立業,就像魚與熊掌,是很難兼得的。」
聽到頑固不化的趙老夫子,都承認現實的無奈了,沈默緩緩點頭,心中卻百味雜陳,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。
趙貞吉只好自己打破僵局,笑道:「怎麼,還帶酒來了,莫非要給老夫踐行?」
沈默回過神來,將那罈子酒奉到趙貞吉面前道:「這是高祭酒托我送給大洲公的,他說一切都在酒里了。」
「呵呵……這傢伙,還神神秘秘的。」趙貞吉拿過酒罈子。順手便拍開泥封,一股馥郁的酒香傳來,他一聞,笑道:「原來是他們老家的杜康酒。」
「慨當以慷,憂思難忘。何以解憂?唯有杜康。」沈默笑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「原先經常跟他一塊喝酒,他便總說哪的酒也不如他們河南的杜康,我跟他爭,說我們四川才多名酒哩,這傢伙便嚷嚷著要給我從家鄉帶一壇,好鎮住我們四川人。」回憶起當日的種種,仿佛就在眼前,趙貞吉搖頭笑笑道:「可後來他成了裕王的師傅,便前怕狼後怕虎,把自個封閉起來,誰也不見,誰也不聯繫,我道他忘了這茬了,想不到還記著呢。」
說著便把兩人面前的粗茶倒在地上,用開水沖沖茶碗,就往裡面倒酒,他動作很猛,自然灑出來不少。
沈默面上浮現一絲苦笑道:「這可是高大人珍藏的……」
趙貞吉豪爽笑道:「酒嘛,不就是用來喝的。」又去取了一碟花生米,幾根醃黃瓜,便跟沈默對酌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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喝了一會兒,沈默問道:「怎麼沒見夫人和貴公子?」
趙貞吉呲牙一笑道:「我那婆娘和兒子,一直都在四川老家呆著,無論我在北京還是南京,都沒跟在身邊。」有人曾問他,你現在都是尚書了,完全有能力把家人接來團聚,為什麼要長期兩地分居呢?趙貞吉笑笑道:「我這個性子當官,隨時都可能捲鋪蓋回家,老婆孩子跟著我幹什麼?還不如在四川老家待著,圖個安生呢。」
當時人還笑他杞人憂天,結果那話說了不到半年,趙貞吉就真的罷官了,也不知是料事如神,還是生了張烏鴉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