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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的哭肉計奏效了,嘉靖果然不再懷疑徐階,緩緩問道:「徐卿家,你看過那狀紙了嗎?」
「微臣看過。」徐階微微點頭道。
「看了感官如何?」嘉靖問道。
「茲事體大,不目見耳聞,不能臆斷有無。」徐階沉聲道:「其實此事微臣早有耳聞,也已經調閱相關文檔在查此事,現在沈祭酒提出來,微臣正準備連夜寫奏章,將初步結果稟明皇上呢。」意思是,這就是我為什麼明天才報告。
嘉靖看一眼沈默道:「多學著點,什麼叫老成持重……你那個沈老師教不了你。」
沈默知道皇帝入彀,心中一喜,但面上還是唯唯諾諾,抽泣不止。
「你查的怎麼樣?」嘉靖又問徐階道。
「很不樂觀……」徐階輕嘆一聲道:「這些年,朝廷的戰略向東南傾斜,難免放鬆了對九邊的要求和支持。起先有楊博鎮著,尚且可以維持局面。但兩年前楊博丁憂,楊順上任,局面開始惡化,邊將愈發墮落,韃虜愈發囂張,邊疆慘遭踐踏,百姓復陷苦海……僅去年一年,倭寇入寇的次數,便是前面五年的總和,到了今年,非但沒有平息,反而愈演愈烈,九邊從東到西,處處都見蒙古人劫掠的鐵蹄,其侵略之勢竟呈燎原之勢!微臣瀏覽一遍東南的奏章,只見到一道道告急文書如雪片一般,但奇怪的是,具體戰報竟如鳳毛麟角,難以尋覓,僅有偶爾幾張報捷的文書,卻遠不及告急的十中之一。」
「這是為何?」嘉靖不解道。
「兵部的解釋是,沒有發生交戰。」徐階道:「前線過度緊張所致。」
「胡說八道。」嘉靖不信道:「難道韃虜在跟我們藏貓玩嗎?」
「皇上聖明!」徐階奉承一句道:「微臣也不信,便用了別的法子,間接調查此事!」
「什麼法子?」嘉靖好奇問道。
「微臣秘密查閱了近兩年,九邊文官的任職更迭情況。」徐階道:「又查閱了兵部的官兵世襲備案,通過這兩方面的數字,便能得出邊軍乃至文官武將的陣亡情況,再對應那些個告急文書,又能得出每次韃虜來襲,我方的真實損失了。」
「閣老有心了。」嘉靖讚許的點點頭,輕聲問道:「結果如何。」
「觸目驚心!」徐階吐出四個字道。
第五九四章 斷頭飯
聽到皇帝問詢,徐階心中一喜,他要顯示自己強過嚴嵩,就得靠著這種機會露臉。
徐階當年可是神童,本就記憶力超凡,清清嗓子,便給皇帝一口氣背誦道:
「僅去年一年為例——正月戊申,虜自偏頭關入,掠寺塢等堡,殺指揮以下軍官十餘人,兵丁近千人。」
「四月己丑,俺答親率數萬騎入應州,攻毀四十餘堡,我方折損一知府、兩知縣、兩指揮,三千戶,十四百戶,衛所兵丁四千人。」
「七月戊子,虜數千騎由朔州移營而南,攻山西大掠,我陣亡兩知縣,三百戶,衛所兵丁一千人。」
「十一月辛己。虜數百騎犯山西神池等處,大掠數日,我陣亡一百戶,兵丁七百人……」
燭光幽幽跳動,嘉靖的臉色愈發難看,終於忍無可忍,暴躁的打斷徐階道:「夠了!夠了!上百韃虜竟能長驅直入三百里!那些吃朕俸祿的文臣武將,就是這樣替朕抵禦韃虜的嗎?開國百七十年,聞所未聞!」
精舍中所有人趕緊俯身請罪。
「是誰在替他們打掩護?」嘉靖陰著臉問道:「為何沒有戰報,還得靠這種方法去查,許綸那老朽想幹什麼?」因為東南戰事歸胡宗憲全權負責,所以兵部尚書的主要職責,就是對宣大薊遼一線的經營,現在出了這種事,當然要向兵部尚書問責。
徐階輕聲道:「皇上息怒,許老大人年事已高,精力有限,難免被下面人糊弄了。」也不知他這是給許綸說好話,還是在挑唆。
「尸位素餐,要他何益?」嘉靖皺眉道:「你要他寫個奏本,給朕個解釋。」
「是。」徐階輕聲道。
「還有宣大那邊也要查,」嘉靖繼續道:「到底是虛報損失,還是真的損兵折將,到底是怎麼個情況,必須要查清楚!」
「是。」徐階應聲道:「請問皇上,派哪方面的人去查?」
「事涉宣大總督,不能偏聽偏信。」嘉靖輕輕按壓著眉心道:「讓刑部、都察院、兵部都派員。還有錦衣衛的人,各路神仙都去瞧瞧,回來各上各的本,倒要看看朕養的這些白眼狼,是怎麼個睜著眼說瞎話的。」
「是。」徐階又應一聲。
「下去辦吧。」嘉靖一揮袖道。
旁聽了許久的沈默終於忍不住道:「皇上,那我師傅呢,他是被惡勢力打擊報復的……」
「嗯……」嘉靖頓一頓,向黃錦問道:「勾決的名單還在嗎?」
「馬公公上午就帶回司禮監了。」黃錦答道:「奴婢這就去看看。」
嘉靖沒搭理他,而是望向沈默道:「你不是僉都御史嗎?朕看都察院的人選就是你了。朕給你手詔一道,先暫緩行刑吧……」
沈默忙謝恩不迭。
「但醜話說在前頭,」嘉靖聲音變得嚴厲道:「如果查來查去,是你師父誣告,或者他真的加入了邪教,你就跟他一同領罪吧!」
「是!」沈默鄭重一禮,俯身道:「臣願意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