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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。」張縣丞憤憤道:「你講吧。」
「彼此彼此。」侯縣丞微微得意的輕聲道,這才清清嗓子,提高聲調道:「各位父老鄉親,今日本官與會稽張贊公齊聚於此,乃是為了解一樁公案。」
「不錯,」趁著他換氣的功夫,張縣丞插話道:「因為事涉兩縣,又屬民事糾紛,所以經兩縣官府協調,雙方同意按傳統方式解決。」說到這,一口氣用盡,不得不頓一下。
侯縣丞見縫插針,立馬憋足了氣接上道:「事情的起因不必贅述,雙方約定選擇文斗,由本縣王貴發出題,會稽沈默應答。共出三題,每題限時三天,超時或答錯一題便判負,會稽沈默則由本縣王貴發處置。反之,若是三題全部按時答對,本縣王貴發則任由沈默處置。現在雙方入場簽訂契約書,呼……」
侯縣丞一口氣說完長長一段,一邊大口喘著粗氣,一邊得意洋洋的望著張縣丞,想要挑釁幾句,無奈有進氣沒出氣,干瞪著眼說不出話。
張縣丞也氣得夠嗆,心說『你都搶著說了,讓我說什麼呀?』只好乾咳一聲道:「不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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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讓開,讓開……」二位贊公話音一落,西頭人群便是一陣騷動。老百姓仿佛躲瘟神一般閃開左右,只見幾個坦胸露乳、凶神惡煞的大漢,簇擁著一位頭戴四方平定巾、身穿藍綢圓領大袖儒衫,體型魁偉、滿臉橫肉的黑大漢,大搖大擺的走進圈內。
那黑大漢朝兩位縣丞唱個肥喏道:「學生王貴發,見過二位贊公。」這讓許多不明就裡的老百姓驚掉了下巴,交頭接耳道:「怎麼黑道龍頭也成文化人了?」便有那了解內情的笑道:「不懂了吧,前歲天子開恩,令天下平民納粟於官府,便可入監進學。咱們王老爺便是那時候成的監生老爺。」
「哦……原來是捐來的,多少錢啊?」
「還不得雪花銀子一千兩?」原來這位也是道聽途說。
其實所謂入監進學,乃是入國子監讀書,取得這個資格的便叫監生,原先選拔是很嚴格的。但到了嚴氏掌權的時候,因國家連年有事,中樞揮霍無度,以致國家財用不足。嚴首相的公子便想出這個用錢換出身的法子。
不管你是士農工商,還是流氓乞丐,只要給夠了錢,便立馬給你在中央大學註冊,從此便成為一名光榮的國子監監生,地位理論上等同舉人……而且不必真的去北京讀書,原來幹嘛還幹嘛,一點不耽誤事兒。
對於那些有錢沒地位的人來說,這簡直就是福音啊。紹興城中便有五六個,其中之一便是這王老虎王大官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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侯縣丞笑眯眯的還禮道:「通達兄有禮了。」那張縣丞可就沒什麼好臉色了,他只是點點頭,連哼都沒哼一聲。這種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老粗,竟然能跟自己相提並論,真是想想就是莫大的恥辱啊。
事實上,這也是天下讀書人的共識。這法令頒布幾年來,被選入國子監讀書者無不稱病推辭,原先在裡面讀書的也是紛紛退學,寧肯回去從生員重新考起,也不願和這些滿身銅臭的『捐生』為伍。
第三十六章 人不可貌相(下)
鳳引樓乃是紹興城內數得著的酒店之一,坐落在軒亭口的對過。
這酒樓風格典雅古樸,與當今華麗的風尚大相逕庭,據說是因為當家大小姐不喜浮華,今年春里才重新裝修過。也許是歪打正著,重新開張的鳳引樓反而日益起來火爆。
從供平民百姓用餐的一樓大堂上去,到二樓的雅座、三樓的包廂,一層比一層貴,卻層層爆滿。
在最貴的三層包廂里往外看,能夠將軒亭口的狀況一覽無餘,尤其是今天這看熱鬧的好日子,更是提前幾天都預訂不上。
但對於真正的貴人來說,任何地方都沒有『客滿』一說,只要他們的隨從走一趟,視線最好的包廂便乖乖空了出來。
沒有人表示異議,所有人都認為正常。因為那包廂里現在坐著一身便服的李縣令,和一個眉目俊朗,三十開外的男子。
那男子與李縣令很是諳熟,但相互之間似乎並不融洽,只聽他呵呵笑道:「老前輩,你那小童生不會嚇尿褲子了吧?」
「呂后生,沉住氣。」李縣令板著臉道:「這不還沒到點嗎?」原來那年輕人就是被李縣令暱稱為『綠豆蠅』的山陰呂縣令。
「也不知是誰沉不住氣。」呂縣令笑眯眯道:「還有不到一刻鐘,老前輩就要不戰而敗嘍。」
被搶白的啞口無言,李縣令只能把氣撒在沈默身上,心中發誓道:『小子若是給我出了紕漏,只要我李雲舉在會稽縣一天,你就別想什麼功名了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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軒亭口的二位縣丞也等急了,侯縣丞乾咳兩聲道:「貴縣沈默來了麼?」
「別急,我找找。」張縣丞踮起腳,兩眼四處尋索起來,看了一會他才想起來,自己也不認識那是哪一位。
人群中也是一片騷動,大家為了看熱鬧,特意五更起身,連早飯都沒顧上吃,現在眼看著角兒沒來,好戲唱不成了,還不能高喊『退票、退票!』你說窩火不窩火?
「我看是不敢來了吧。」侯縣丞笑道:「也不知你家大人是怎麼想的,竟然讓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應戰,這下好了吧,臨陣脫逃了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