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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拋卻那些浮華的東西,他卻比所有人都高尚高貴,也讓王世貞從心底嘆服。於是王世貞問他:「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?」他太希望補償一下,這位為國犧牲的義士了。
楊繼盛卻搖搖頭道:「你不要再管我了,會給你添麻煩的。」這就是他對王世貞說的最後一句話……翌日,楊繼盛被押赴西市行刑,人們聽說楊繼盛要被殺害,四城百姓蜂擁趕到西市,為他送行。那一日,沿街人山人海,但沒有一絲看熱鬧的心情,人們知道,這位楊公,是為了他們而死的,無數人為他披麻戴孝,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突然天昏地暗,變成血一樣的顏色。
人們都說,這是老天爺也看不得忠臣蒙冤了,紛紛跪請監斬官再奏皇帝,但監斬的官員一心討好嚴閣老,哪裡肯聽,看更漏到得午時三刻,便命開刀問斬。
楊繼盛臨刑,雖然遍體鱗傷、衣衫襤褸,眼睛也因為長時間在陰暗的地牢中失明了,但他的神態無比安詳,昂首挺胸,用最後的力氣高聲吟誦絕命詩道:
「浩氣還太虛,丹心照萬古;
生前未了事,留與後人補!」
言畢,從容赴死,享年四十歲。在他怒目圓睜的頭顱墜落那一刻,整個西市哭聲震天,幾里外的嚴府內都能聽得清。
嚴世蕃原本正在與美姬玩樂,聽到這聲音頓時不舉,煩躁的推開那嬌嫩的女體,從床上跳下來,光著腳走來走去。過一會兒,他猛地打開房門,對外面嘶吼道:「去看看,誰給他收屍!」不僅反對者要死,就是同情者也要死!看看誰還敢跟我嚴家作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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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世貞一身白衣,跪在行刑台前,一欸楊繼盛滿腔熱血洗鍊般的飛濺三尺,他便哭得險些暈厥過去,一邊淚雨滂沱、一邊爬到楊繼盛身邊,抱起他的頭顱,小心翼翼捧在懷裡,跟在他身後的幾位同年,抬起楊公的遺體到一邊搭好的棚子裡,那裡早有一位高手裁縫等著,將楊公的屍首縫合,為他換上衣服,收殮了起來。
待把大事做完,王世貞對幾位同年道:「諸位,我們此番必然惡了嚴世蕃那廝,為免遭不測,還是快快申請外調,不要留在京城了。」
幾人點點頭道:「知道了,但我們還不要緊,只是鳳洲兄名聲大,怕他將怒火集中在你一人身上。」
王世貞嘿然一笑道:「怕什麼,反正事情也做了!」話雖如此,為了不連累家族,他自此以後小心翼翼,謹言慎行,不給嚴世蕃一點把柄,後來又主動請調外地,到山東任青州兵備副使,好長時間相安無事,也讓他暗暗鬆口氣,以為這一關算是過了。
他卻低估了嚴世蕃的喪心病狂,那廝根本沒有忘記這筆帳,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,因為沒法尋趁王世貞,而愈發對他恨之入骨,終於在兩年後,遇到了俺答入侵潘家口這件事,他便利用莫須有的罪名,將王世貞的父親革職查問,本來這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,而且無論如何,也不該是打擊二品大員的理由,但因為嚴世蕃的覆雨翻雲,竟然要將王忬問成死罪。
王世貞聞言當場昏厥,醒來後,他棄職離青,星夜趕往京城,拋卻一切自尊與尊嚴,在嚴父的門口長跪數日,磕頭求饒,痛哭流涕,請求饒父親一命。
男兒膝下有黃金,只是未到絕望時……
王世貞可是有身份的人,雖然官職不高,但他文壇盟主的地位,可不是自封的,那是所有文人公認的。現在讓他這麼跪下去,嚴嵩感覺影響太壞了,後果也很嚴重,便命人把王世貞附近來,寬慰他幾句,表示此事一筆勾銷,他父親不會有事了。
但王世貞一走,嚴世蕃便對嚴嵩道:「父親想學夏貴溪嗎?」嚴嵩猛然想起當年他們父子走投無路時,便曾跪在夏言面前,哭著哀求,最終換得夏首輔心軟,放了他們一馬。但做好人的結果是什麼?就是押赴西市,身首異處。
嚴嵩打個激靈,擺手道:「罷了罷了,你們弄去吧,我徹底不管了。」
王世貞回去後,等啊等,等了很久也沒等來父親出獄的消息,卻等來了刑部的同年暗中送信,說嚴閣老數次施壓下來,要他們立刻結案,判處王忬死刑。
王世貞聞言呆若木雞,他來不及憎恨嚴家父子的出爾反爾,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,就是如何救出父親,但時至今日,沒有人可以幫他,他已經黔驢技窮了。
無計可施之下,他與弟弟毅然決然的來到西苑門前,跪在朝臣門進宮的便道上,給每一個進去的人不停磕頭,不一會兒便頭破血流,卻依然叩拜不止,哀求他們能施以援手,向嚴閣老說情,放了他們的父親。
這一幕,就是鐵人看了也會流淚的——堂堂王鳳洲,神仙般的人物,今日卻把自己的自尊拿出了,任由人踐踏,這比殺了他都要痛苦。
無數人都看不下去,卻沒人敢上前跟他說話,因為王世貞的教訓就在眼前,沒人敢承擔這樣的後果……
那些穿緋袍的大員們,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,卻也不敢駐足停留,只能心中暗嘆一聲,便快步走進宮門中去……
沈默終於看不下去了,他撥開眾人,便要上前將王世貞扶起來……
第五零一章 敢為天下先
西苑門前,王世貞跪哭在地上,乞求著上朝的大人們,誰能施以援手,然而人們畏懼嚴黨的淫威,除了報以同情的目光,便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