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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嚴嵩被彈劾已經司空見慣,但面對著這個從五品小官的彈劾,他還是慌亂了,因為對方與沈煉一般,是死劾!
所謂死劾,便是以自己的生命擔保,彈劾的每一條罪狀都是真實的,如有半分捏造,甘願伏誅!
這種你死我活的玩命搞法,在很多人看來,不是有殺父奪妻的深仇大恨,是萬萬不會用出來的。所以無論最後結果如何,對被攻擊者的名聲都是很大的損害。
果然,嘉靖帝將奏章轉給嚴嵩,嚴嵩大為震動,一面上折自辯,一面請求退休。嘉靖帝自然不會讓他退休,一方面下旨撫慰,一面用跟沈煉相同的罪名,將楊繼盛下了詔獄。
但無論如何,嚴閣老本來就因為趙文華的事情灰頭土臉,現在又被楊繼盛弄了這一下,一時沒法再吱聲,只能眼睜睜看著皇帝推翻了李本的名單,將他的一番努力化為泡影。
嚴家父子對楊繼盛的憎恨也就可想而知了,嚴世蕃怒道:「我說過什麼來著?不能放了那個沈煉吧?當初不殺他,現在就冒出楊繼盛!過兩天再出來個孫繼盛、李繼盛……咱們就算渾身是鐵,又打得多少釘兒?」
嚴嵩點頭承認道:「對沈煉那件事上,確實心慈手軟了。」
「我這就給楊順去信,讓他找機會把那個禍害弄死!」嚴世蕃獨眼中閃爍著狠厲的光,咬牙切齒道:「還有這個楊繼盛,把他提到刑部大牢去虐殺了!我倒要看看誰還敢再效仿!!」
除了嚴黨之外,坐臥不安的還有一個人,那就是一直想置身事外的徐閣老……因為楊繼盛是他的學生。我們反覆說過,這兩月,師生關係就是政治上的父子關係,楊繼盛上書,他雖然並不知情,卻也絕對脫離不了關係。
但當看到奏疏全文,徐階鬆了口氣,因為楊繼盛連他一起罵了:『大學士徐階蒙陛下特擢,乃亦每事依違,不敢持正,不可不謂之負國也。』不管是誤打誤撞,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,但都把徐階撇清出去。
但這樣一來,徐階就更不能袖手旁觀了……因為在旁人眼中,楊繼盛上書,肯定是他徐階的指示,現在弟子蒙難,他這個當老師要是還不吱聲,就真要被人看成狼心狗肺的縮頭烏龜,徹底被孤立了。
所以風波平息之後,徐階找到陸炳,請他對楊繼盛『多加保全』,如果在李默出事之前,徐階是根本不會找他的,但此一時彼一時,徐階相信陸炳會答應的。
陸炳回答道:「此人之事已經通天,我也無可奈何,只能爭取由北鎮撫司繼續關押吧。」
徐階說:「這已經很好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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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邊與沈默涮著熱氣騰騰的火鍋,陸炳一邊向他講述徐階來訪的事情,末了一臉鄭重道:「其實徐閣老不來,這個人我也會儘量保住的,因為他是古往今來第一硬漢。」
「何出此言?」沈默夾一筷子切的薄薄的羊肉,往黃銅鍋里一涮,一變成褐色便撈出來,蘸點麻汁送到嘴裡。
「他剛關進來的時候,我正在病著,根本不知道。後來很快便有諭令,命將其廷杖一百。」陸炳說著一比劃道:「碗口粗的棍子,若是用力打下去,不消四十杖,就能將一個壯漢打死。」
「雖然小的們替我不平,不會真用力打,但一百杖還是結結實實的一百杖,一樣把他打得皮開肉綻,筋折骨斷。抬進牢里已經還剩半條命了。」陸炳回憶道:「據說有人實在看不下去,送給他一副蛇膽,告訴他:『用此物可以止痛。』」說著一臉慨然道:「你猜他怎麼說的?」
「怎麼說的?」
「我楊椒山自己有膽,用不著這個!」陸炳一拍桌子,激動複述道。
「真漢子也!」沈默贊道。
「真厲害的還在後面呢,」陸炳道:「我後來處理完趙文華,才聽說他的事情,便到詔獄裡看他,」說著一臉震驚道:「結果讓我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!」
「什麼?」
「我一進去,他以為是看守來了,便對我道:『這裡太暗,請幫我點一盞燈。』」即使過去十多天了,陸炳依然記憶猶新道:「我便把隨手的燈籠點亮了,就在光亮照進黑黢黢的角落的那一刻,我看見他坐在一堆亂草上,低著頭,手中拿著一片破碗……在聚精會神地刮著腿上的肉,那裡已經腐爛了!」以當時的醫療條件,傷口感染本就是無法避免的,更何況是在詔獄裡。
沈默聽得渾身汗毛直豎,看都不敢看桌上的一盤盤鮮艷的羊肉,吃到肚子裡的食物,也開始翻騰起來,但他沒有阻止陸炳說下去。
只聽陸炳一臉敬佩回憶道:「我當時完全驚呆了,我平素自詡勇敢,卻壓根不敢想自己能否這樣……要知道,他沒有麻沸散,也沒將雙腿固定住,甚至口裡也沒含東西,就那麼用摔碎的破碗,一下下掛著大腿兩側的腐肉……碗片並不鋒利,腐肉也不易割斷,這種疼痛已經超出常人想像的範疇了,但他竟然一聲不吭!!」
「我卻快要受不了了,我幹這行幾十年,親手施刑的犯人也不下百人,再怎麼恐怖的樣子我都已經無動於衷了。可在他的面前,真正感受到了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。」陸炳一點也不覺著害臊道:「我的手都開始顫抖了,但他竟然對我道:『請別動,看不清了。』我趕緊強迫自己穩住,看他已經把腐肉刮乾淨,白森森的骨頭露了出來,正在截去附在骨頭上面的筋膜……那個也是白色的,所以不容易看清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