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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的名聲都任他糟蹋,損失幾株茶花也別可惜了。」沈默搖頭笑笑不再往外看,轉身坐下,端起茶盞輕啜起來。
歸有光只好跟著回來,坐在沈默身邊道:「是不是該適當放點糧食了,萬一餓死了人,可是要出亂子的。」
沈默抿嘴沉默片刻,仍然搖頭道:「不,按照原計劃來。」說著沉聲道:「這個時候,必須要狠下心來,硬起心腸,不然怎麼一網打盡?」
「可是……」歸有光畢竟是個文人,沒有沈默那種鐵石心腸,還想勸說。
卻被沈默一抬手,阻住話頭,只聽他繼續道:「這場戰爭,我們輸不起。」說著擱下茶盞,目光幽幽道:「那些人囤積居奇是表象,糧食危機也是假象,他們只不過想藉此把我整下台去,讓朝廷開埠的計劃胎死腹中,好讓他們可以繼續肆無忌憚的走私下去。」
「蘇州城的大戶們,本應該是擁護開埠的,」歸有光緩緩搖頭道:「後來態度大轉變,多半是受了那些人的挾持……大人還請酌情對待啊。」
「是被那些人挾持的也好,還是與他們同流合污也罷,都必須為助紂為虐付出代價!」沈默豁然站起身來,走到棋盤邊上,捻起一顆棋子道:「開弓沒有回頭箭,大洗牌是必然的!」
說著將那顆棋子落在棋盤上,一字一句道:「勝者為尊,敗者匍匐,沒有什麼好說的!」
被他強大的氣場所震懾,歸有光竟然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為了擺脫這種羞人的狀態,歸有光將視線轉移到棋盤上,想從他必勝的一局中找到些慰藉。
一看不禁大搖其頭道:「大人自填一氣,自己殺死一塊黑棋,哪有這等下棋的法子?」原來沈默竟將那棋子放在一塊被白棋圍得密不通風的黑棋之中。這大塊黑棋本來尚有一氣,雖然黑棋隨時可將之吃淨,但只要對方一時無暇去吃,總還有一線生機。
現在沈默卻自己將自己的一片棋子殺了,從來沒有過這種下法!
歸有光決定速戰速決,誰知一把沈默的那片子吃下去,局面卻頓呈開朗,此時他雖仍舊大占優勢,沈默卻也已有迴旋的餘地,面對著大片的開闊,妙招神手迭迭而出,將被打懵了的歸有光殺得落花流水,竟然不可思議的反敗為勝!
面對著仍然一臉不可思議的震川公,沈默嘴角掛起一絲微笑道:「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,有得時候不得不舍,不捨不得啊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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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瑞氣沖沖的離開知府衙門,就被已經熟悉他的老百姓圍上了,七嘴八舌的問道:「海大人,什麼時候放糧啊?」「我們家今天連野菜都斷了。」「是啊海大人,我們三天沒吃飯光喝水,你看這身上都浮腫了……」
諸如此類的語言,便如無數把鈍刀子一般,一下下割著海瑞的心,再看看一張張或是面黃肌瘦,或是浮腫不堪的臉,更是讓他痛苦的不能自已,對沈默的忍耐也終於突破了頂點!
「跟我走!」只聽他怒喝一聲,把手一舉道:「去碼頭!」一直以來積蓄的怒火此刻勃然而發!不在沉默中死亡,就在沉默中爆發!
其實老百姓們早就有這個衝動了,只是都懼怕海閻王,所以壓抑著不敢動。現在海閻王本人都已經下令了,大傢伙哪有不跟隨之理?
不得不承認,海剛峰真是個振臂一呼,應者雲集的人物啊!他往碼頭大步走去,人們從四面八方趕來,匯入他身後的人群中,等到了運河碼頭時,隊伍已經膨脹到幾千人之多!
嚇得看守碼頭的兵丁,趕緊一面關進寨門,一面通知裡面的船隊。
三尺聞訊從裡面趕來,隔著寨門往外一看,只見是傳說中的海閻王,又見他身後跟著那麼多人,不由色厲內荏的質問道:「海大人,你這是幹什麼?」
海瑞不屑的看他一眼,道:「把門打開!」
「沒有府尊大人的命令,」三尺搖頭道:「在下恕難從命!」
「看看這個!」海瑞突然亮出了蘇州府同知的關防,沈默竟然一直都沒要回去!
「這個不代表……」三尺話說了一半,突然看到有人朝他點頭,便猛然改口道:「不代表我怕了你,只是必須遵守府尊大人的關防罷了。」便揮揮手道:「開門吧。」
寨門緩緩打開,三尺等人也消失不見。
海瑞昂首闊步而入,身後是那浩浩蕩蕩的人群!
突然有人喊道:「他們把船開走了!」人們循聲望去,果然見大部分糧船已經駛離了碼頭,往江心行去。
都到這一步了,自然不能看著他們逃了,原先還算守秩序的人群,登時如被捅窩的馬蜂一般,拼命的往碼頭上跑去。
海瑞本不想跑,卻發現自己一旦站住,就有被擠倒踐踏的危險,只好也身不由己的跟著往前跑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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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人們很猛很土匪,但那些糧船的反應也是出奇的快,竟然在被抓住之前,紛紛離開了碼頭,僅有兩艘被其餘的船擋著動彈不得,待能動彈時,卻發現已經遲了……
一些個身強力壯的百姓,直接從碼頭跳上這兩艘船,船夫稅收們則嚇得紛紛跳水逃竄,旋即便被百姓控制了船。
在人們的歡呼聲中,漢子們將船操到岸邊,每人扛起一個麻袋,便下了船。其餘人也一哄而上,瘋狂的搶奪起來。
場面完全出乎海瑞的預料,他聲嘶力竭的呼喊,讓人們放下糧食,聽從他的統一指揮,然而有道是『人為財死、鳥為食亡』,其實當沒有食的時候,人一樣會瘋狂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