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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心裡有數就好,我也就是那麼一說。」徐渭笑道:「對了,你整天馬子、馬子的,到底是哪位先哲?聽他話糙理不糙哩。」
「這個麼。」沈默面色一陣怪異道:「是西哲。」
「西域的哲人?」徐渭問道。
「還得往西。」沈默道。
「波斯、大食?」
「還得往西。」沈默不賣關子,悠悠道:「在極西的歐羅巴,誕生過璀璨的文明,蘇格拉底、柏拉圖、亞里士多德等聖賢,絲毫不比我華夏的孔孟老莊墨韓荀差。」
「那這個蘇子、柏子和亞子都有什麼著作呢?」徐渭興致大增道,他閒得無聊只有看書,但越是博學就越是覺著華夏的文人都拘泥於孔孟的桎梏中,鮮少有讓他精神一振的東西,早就想看看不受孔孟約束寫的書了。
「我也不過是道聽途說,」沈默想起一事道:「隨同我家眷進京的,還有幾個西洋傳教士,到時候我幫你問問,看他們帶沒帶那種書籍。」
「傳教士?」徐渭奇怪道。
「洋和尚。」沈默撓撓頭道:「不過人家信的是上帝,不是如來。」
「就是馬子說的那位會原諒年輕人的上帝?」徐渭道:「那還蠻和藹的。」
「是他。」沈默笑道:「所有的紅毛鬼都信那玩意兒。」
「那完了……」徐渭撇撇嘴道:「那麼多紅毛鬼子干海盜,我看他們的上帝也就是條披著羊皮的大灰狼。」
第六二九章 向左向右
幾家歡喜幾家愁。
得知自己的門人全軍覆沒時,正在白日宣淫的嚴世蕃暴怒了,他咆哮著驅散了一絲不掛的舞伎,顫巍巍的跳到地上,激動的吼道:「把袁懋中給我找來!」懋中是袁煒的字。
現在嚴閣老日夜住在值房,嚴府已經徹底是嚴世蕃的天下了,聞聽小閣老發話,下面人趕緊屁股冒煙的往袁煒家去了。
「這個嚴懋中,看老子破船又遇打頭風,他他媽的想換條船了是吧!」嚴世蕃胡亂扯掉褲衩子穿上,一邊破口大罵道:「他以為自己翅膀硬了,想單飛了,老子非把他卵蛋擠出來!」
一連串的髒話狠話擲到地上,讓那些個陪著他淫樂的門人全都低下了頭,他們都是些四五品的小官兒,哪敢胡亂議論如日中天、又小氣異常的袁尚書?
過了小半個時辰,去傳話的回來了,報告道:「袁部堂不在家。」
「今兒是休沐,他去了哪裡?」嚴世蕃獨眼閃爍著狠厲的光,問道。
「去了……去了……」那報信的吞吞吐吐道。
「有話快說,有屁快放!」嚴世蕃隨手抄起個杯子,狠狠擲出去。正中那人額頭,登時鮮血四濺,便聽其哀號道:「他去徐閣老家了……」說完便抱頭蜷成一團,等待小閣老更猛烈的責打。
「什麼?」嚴世蕃的胖臉霎時慘白一片,沒有發飆打人,只是一屁股蹲在炕沿上,兩眼無神的望著前方,艱難道:「是真的嗎?」
「是……」那下人小心翼翼道:「小得已經確認過了,袁部堂真的去了徐階那裡。」
「看來是真的了……」嚴世蕃再也提不起力氣發火,揮揮手道:「你們都下去吧。」
眾門人面面相覷,小聲道:「我們在這兒陪著小閣老。」
「滾!」嚴世蕃嗷得一聲,唬得眾人鳥獸四散,他才仰面躺在床上,自言自語道:「棄我去者,昨日之日不可留啊……唉……」面上除了猙獰之外,還有遮掩不住的落寞與恐懼。
向來狂妄自信的嚴世蕃,在手下干將接二連三離去時,也沒有絲毫悲傷,怎麼為了個不親不疏的袁煒,竟沮喪若斯呢?蓋因這個人,及其所代表的那個人,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……
嚴世蕃不是蠢人,他之所以走到今天這般泥潭,不是稀里糊塗越陷越深,而是沒法克制自己膨脹的欲望。他深知嘉靖皇帝對自己感觀很差,也聽說了那藍道行中傷自己有『妨主』之相。所以他很清楚,皇帝之所以能容忍自己,一是因為不看僧面看佛面,嘉靖不忍打他老爹的老臉;二是嚴家經營朝堂二十年,跟朝中要員多有瓜葛,要是他嚴家一完蛋,對大明朝野的震動,是疾病纏身、怠政怕事的皇帝不願看到的。
但嚴世蕃也知道,這樣的日子必不長久,因為瞎子都能察覺到,皇帝對徐階的縱容扶植,甚至幫著徐階削弱他們父子的勢力。顯然皇帝是想通過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,實現相權的平穩過渡,減少對朝爭的衝擊……
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,嚴世蕃怎能接受這樣的命運,他要抗爭!別人怕嘉靖,他根本不怕,他早看穿了皇帝外強中乾的本質,他要折斷嘉靖的爪牙、蒙蔽嘉靖的耳目,要跟這近百年來的最強皇帝掰一掰手腕,看看自己能不能挺過這一難關去。
當然。他已經不再寄希望於現任皇帝了,何況在他看來,嘉靖那身子板,也支撐不了幾年了,所以他將目光投注於皇帝的兒子身上——兩位皇子中,裕王跟他素來不對付,而且身邊已經聚滿了清流,他想插也插不進去,所以他將賭注下在景王身上,畢竟景王有嘉靖唯一的孫子,畢竟兩人素來關係良好,而且更妙的是,那位景王殿下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,他幾個老師也都是百無一用的書生,大事小情還得倚仗自己,到時候自己將重返巔峰,隻手遮天,把曾經迫害過老子的人,全都打入十八層地獄,永世不得超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