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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胡宗憲從來不低估沈默的能量,如果他肯與自己一道攻訐阮鶚,此役必勝無疑!
但現在這情況,他也不好強逼,只能軟語相求道:「官場上的師生關係,向來是指會試,而不是鄉試,請拙言莫要拘泥於此,幫幫為兄吧。」
「部堂,您先聽我把話說完。」沈默沉聲道:「若按朝中那些人的劃分,你是嚴黨,我是徐黨。可事實上,他們向來將咱倆視為一黨。」兩人的關係太深了,在外人看來,就好比一根藤上的兩個瓜一般。
胡宗憲點點頭,表示同意這種說法。便又聽他道:「如果我也摻合進來,為你搖旗吶喊,那在別人看來,就不是對錯之爭,而是派系鬥爭了,如果一旦被如此界定,那就不能就事論事了,很多人會反對而反對,反而對部堂不利。」
胡宗憲默然不語,顯然有些不高興了。
沈默知道他心裡肯定有所怨懟,便輕聲道:「部堂,一旦您上疏,便會形成督撫相互攻訐的局面,朝廷為了東南大局著想,肯定會拿下一個的……而阮公無論從資歷、人脈、還是能力上,都遠遠不是部堂的對手,所以……」說著輕嘆一聲道:「到時候還請部堂大人手下留情,以免遭人非議。」
胡宗憲尋思片刻,終是點點頭道:「你說的也有道理……」放棄了對沈默的勸說。
沈默知道這樣算完的話,他必然心生怨懟,便笑道:「這院子裡養著兩隻白鹿,是舟山縣令這次帶來的,我正琢磨著要獻給部堂呢,您不妨去看看。」
「一行白鷺上青天?」胡宗憲城府極深,已經看不到絲毫的不快,反而呵呵笑道。
「不是,是呦呦鹿鳴,食野之苹。」沈默笑道。
「嚇,真的麼?」胡宗憲終於繃不住了,霍然起身道:「快帶我去看看?」
沈默也笑著起身道:「就在花園裡,部堂隨我來。」便領著胡宗憲,往園子裡去了。
一進去園子,便見兩隻通體雪白的小鹿,在草地上悠閒的吃草。
「果然是祥瑞啊,祥瑞!」胡宗憲一陣狂喜道,驚得兩隻小鹿渾身一緊,瞪著無辜的大眼睛,注視著這個『怪人』的一舉一動。
一見到那兩隻白鹿,胡宗憲也顧不得尊容了,咧嘴笑著走過去,伸出雙手竟要擁抱它倆,嚇得兩隻小鹿各奔東西,嗖的一聲便不見了,撇下一廂情願的胡部堂,呵呵的在那裡傻笑。
看管要說,不就是兩隻的了白化病的小動物嗎?為何胡部堂比見了親媽還親?道理很簡單——上好下所欲。要是把它送給嘉靖帝,那可真是牛郎配織女,找到對象了。
話說人在干一件事兒老不成的時候,就會自我懷疑,到底能不能幹成;若是幾十年都沒有成功,那就會陷入極度嚴重的自我懷疑中。話說嘉靖帝虔心修煉幾十年,別說成仙了,就連騰雲駕霧也不會,時間一長嘉靖皇帝自己也沒信心了。
這時候怎麼辦?就得不斷加強信心唄,太監們向他進獻冬燥夏寒的丹藥,讓他吃了不知冷熱,可以冬天穿單衣,夏天穿皮襖,讓嘉靖帝自以為是修煉有小成,自然信心大增。
除此之外,能增加皇帝信心的,那就是祥瑞了。所謂祥瑞,便是天現彩雲,風調雨順,禾生雙穗,地出甘泉,奇禽異獸等等。這些不尋常且對人有益的現象,自古便被認為,是老天爺對他兒子,也就是天子的行為和施政的贊成或表彰。
歷來的皇帝都渴望有祥瑞來證明自己還不錯,而一心投奔天老爺子的嘉靖帝,更需要有祥瑞不斷的出現,來證明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,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奮鬥,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!
所以從十幾年前,人們便發現了這條升官發財的捷徑,不斷的搗鼓出點什麼來,當做祥瑞送給嘉靖帝。期初皇帝飢不擇食,什麼玩意兒都信,不知當了多少回冤大頭。但後來眼界高了,也回過味兒來了,哪有那麼多祥瑞?老天爺的勳章就那麼不值錢?
便嚴厲懲治了幾個『妄獻祥瑞』的不法之徒,並令禮部按照《符瑞志》,嚴格劃分祥瑞的數量和等級,不在此列的玩意兒,就別獻給朕了,自個留著當個傳家寶吧。
按照禮部禮部郎中手裡的『祥瑞標準』,這種老天爺頒發給他兒的勳章,可分為即五個等級,分別嘉瑞、大瑞、上瑞、中瑞、下瑞。最高等級的嘉瑞,是出現『麟鳳五靈』,也就是麒麟、鳳凰、神龜、龍、白虎五種神獸;大瑞是指出現『景星、慶雲』等六十四種自然現象;上瑞,是『白狼、赤兔』等二十八種仙物;中瑞是『蒼鳥、赤雁』等三十二種名物;下瑞是『嘉禾、芝草、木連理』等十四種靈物。
而白鹿,赫然在二十八種仙物之中,屬於上瑞!《符瑞志》曰:『白鹿,王者明惠及下則至。』也就是說,當皇帝賢明仁德的對待臣民時,白鹿便會蹦蹦噠噠的出現。
而且據史籍記,當年老子投生,乘的便是白鹿。
呃,老子不是在下,是李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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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宗憲雖然坐穩了東南總督的位子,但趙文華的死,對他的打擊很大,當然不是對那位梅村兄兔死狐悲,甚至不是擔心受到牽連,而是恐懼在朝廷失去了內援。
與朱紈、張經、周珫等人的書生意氣不同,胡宗憲是個深通權謀之人,他認為平倭成敗,三分靠武力,七分靠權謀,而權謀之中,取得朝廷的充分信任又是關鍵。原先有趙文華在,幫他打點這一切,現在沒了趙文華,就得自己來弄這事兒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