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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得西苑玉熙宮,沈默意外的看到一人——江南織造局總管黃錦,這傢伙竟然這麼短的時間。便從蘇州回京了。黃錦的臉上,還帶著深深的疲憊,但一見到沈默便喜不自勝,咧嘴就要笑著打招呼。
沈默卻搶先一步,平淡的拱手道:「黃公公別來無恙?」說著給他個『小心』的眼色。
「呃……」黃錦也不傻,很快斂起笑容,也拱手還禮道:「沈大人別來無恙。」
沈默便問道:「皇上有召,不知公公可否通稟?」
黃錦輕輕搖頭道:「皇上服了丹,正在練功呢。」
沈默心裡咯噔一聲,他想起李時珍對自己道:『皇上已經走火入魔,勸諫無用,你還是早作打算吧……』現在看來,李先生所言非虛,嘉靖皇帝是非要把這條死路走到底了。
見他神情游移,黃錦輕聲問道:「您不舒服嗎,沈大人?」
沈默搖搖頭,強笑道:「可能是有些累了。」
「那請在偏殿稍候,喝點茶坐著等。」黃錦笑道。
「多謝公公。」沈默輕聲謝過,便到偏殿等候,黃錦陪著他吃茶說話……他接到老祖宗的急令,欸聖旨一到,便星夜兼程,換馬不換人,用了八個晝夜,從蘇州疾馳到了北京,路上也知道了皇上將老祖宗發去修陵,便暗下決心。要找機會將老祖宗迎回來。
但現在沈默三緘其口,卻讓黃錦心中打鼓,不知該如何是好,便一直不停的朝他擠眉弄眼,希望能得到點提示。
沈默輕嘆一聲,知道這傢伙說難聽點就是『一根筋』,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,便想起什麼似的笑道:「時間過得真快,想起當年,公公拿下官的名字開玩笑,還好像就在眼前呢。」
「什麼玩笑?」黃錦撓頭道:「咱家記性不好,還得大人提醒一下哩。」
「您說『百言百當、不如一默』。」沈默深深看他一眼,道:「難道忘記了嗎?」
「百言百當、不如一默。哦……」黃錦反覆默念幾遍,點點頭道:「我想起來了。」黃錦一下就明白了,沈默是在用實際行動,向自己表明此時的形勢有多嚴峻……兩人便只談些江南風物,絕不肯稍涉京城半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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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了小半個時辰,他瞧一眼桌上的西洋鍾道:「主子快收功了,咱家得去伺候著,失陪了沈大人。」
「公公客氣了。」沈默笑笑道,便起身送黃錦出去。又過了一刻鐘。黃錦回來道:「大人,皇上召見。」
沈默便跟他進去精舍,大禮參拜後,皇上命起身。沈默站起身來,意外的發現,在自己與皇帝之間,還隔著一層紗簾,只能隱約看到嘉靖的輪廓,卻絕看不到皇帝的表情。
君前哪看無禮?他只飛速偷瞄一眼,便低下頭眼觀鼻、鼻觀心。過得一會兒,聽嘉靖緩緩道:「這次的事情,你處理的很好,朕心甚慰。」
沈默趕緊恭謙道:「微臣年輕冒失,不過是秉著一顆對君父的赤誠之心做事,不敢居功,也不敢諉過。」
這話讓紗幔後的嘉靖皇帝露出了笑容,他就知道,這沈默最能體會自己的意思了——這次查案子,與其說是為陸炳報仇,還不如說是嘉靖自己要擺脫惡名。原先盛傳,是嘉靖賜下的丹藥有毒,才把陸太保害死的,不管是有意還是失誤,都讓堂堂大明皇帝的臉沒處擱。
尤其是那些充滿惡意的謠傳,什麼皇帝嫌陸炳知道的太多,所以要賜死他;什麼要不是陸太保給皇帝先試藥,這次死的就是嘉靖了……諸如此類的流言蜚語,像毒蛇一般戕害著皇帝那敏感自尊的心;而且不論哪一種,都在損毀著皇帝的形象。
所以嘉靖必須要把這個案子查出個子丑寅卯。且結果必須符合他的心意。如果交給三法司,一切大白於天下,結果不好控制,交給東廠的話,難免淪為廠衛相爭的工具,所以他才將此案交給沈默獨立調查,並數次明示暗示,希望他不負聖望。
結果令嘉靖帝十分欣慰,沈默先洗去了道士們的罪名,又沒有計較私怨,排除了陳洪等人的嫌疑,這就撇清了皇帝在此案中的關係。更是在萬眾矚目的陸炳喪禮上,將此結論深入人心、推而廣之,徹底還嘉靖清白。
而且,此案已經演變為家族內部的恩怨情仇,不會波及朝堂,更不會掀起軒然大波了。至此,皇帝的所有目的都已經達到,怎能不心滿意足呢?便溫言對沈默道:「這件案子拖得夠久了,你準備什麼時候結案?」
「這個……」沈默輕聲道:「此案尚有許多疑點,微臣覺著應該再耐心些。」雖然私下裡對朱九那樣說,但他還是要爭取一下……對於陸繡的種種表現,他越琢磨越覺著不對勁。那陸繡雖然恨自己入骨,絕不憚於用任何手段。但也不至於為了對付自己,先把她叔叔殺了吧?就因為陸炳護著自己?那也太變態了。
雖然可以用偏執解釋,但她三緘其口,一言不發,到底是為誰打掩護?尤其是關鍵的案情,她一點都不透露,甚至連那藥盒當時擱在哪裡,書房中有幾道門崗,這種不必隱瞞的問題都不回答,怎能讓沈默心裡踏實?愈想下去便愈發感覺。此中必有隱情,也許後面的故事,會將自己的結論推翻……就算為了大局不能聲張,但真相必須大白,元兇應當伏法,否則如何向老師兄的在天之靈交代?
但嘉靖顯然不這樣看,語帶不耐道:「既然已經確定,是他們家的內部恩怨糾葛,你就沒必要再摻和。給陸家一個說法,那個什麼陸繡,便交由錦衣衛處置。至於你,最近也夠累的了,放幾天假歇歇,過完年再說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