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59頁
陸炳在時。對皇帝屏蔽了沈默所有暗中的勾當,所以在嘉靖心裡,沈默還是那個有著赤子之心的小年青呢,聞言蒼聲一嘆道:「是啊,虎老了,鎮不住山林了,豹子豺狼就都肆無忌憚了。」說著看他一眼道:「但你不能離開京城,不然會死無葬身之地的。」
沈默輕嘆一聲,點點頭,又聽嘉靖道:「東廠會退出你師兄的案子,錦衣衛也不能查,但順天府和刑部同樣不合適。」陸炳的案子很可能牽扯內廷、錦衣衛、甚至他家裡,如果讓外廷插手,一切都將大白於天下,這是嘉靖不願看到的,也有失朝廷體面。但讓東廠查的話,肯定會打擊錦衣衛,而錦衣衛本身又有嫌疑,所以原本最合適的廠衛,也不能用。
可這案子不能不查,不然嘉靖的心病就永遠去不了。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沈默身上道:「這件事情朕準備交給你,有沒有信心?」
「呃……」沈默不敢輕易答應道:「微臣是國子監祭酒……」意思是,我現在是文化人,不搞刑偵。他不想摻和進這件事裡,因為情況不在掌握之中。
「你不是知府巡撫都幹過嗎?還當過浙江巡按。」嘉靖卻不這麼看,淡淡道:「也該斷了好幾年案吧,怎麼,一直在當糊塗官嗎?」
「那到不是。」沈默無奈道:「微臣的意思是,名不正、言不順。查其案來層層阻礙,恐怕會皇上的。」
「這不是問題,」嘉靖道:「你不是把朕賜的如意當尚方寶劍使嗎?照方抓藥就是。」
沈默心尖一顫,深吸口氣,擺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道:「微臣已經交給陳公公,請他轉交皇上了,他沒向皇上您稟報嗎?」說著呵呵笑道:「這東西威力太大了,微臣可不敢再收著了。」
「是不是陳洪恐嚇你來著?」嘉靖帝目光一冷道:「這奴婢忒是大膽了!」
「沒有……」沈默趕緊道。
「嗯……」嘉靖哼一聲道。
「哦,不敢瞞皇上,」沈默只好承認道:「陳公公找到微臣,說黃玉如意是天家的寶物,不能讓我這臣子亂用,現在既然已經如意一次,就該還給皇上了。」什麼叫顛倒黑白?這就叫顛倒黑白,明明是他自己說的,此刻卻全都強加給了陳洪。
「馬全。」嘉靖吩咐侍立在身邊的太監道:「出去,讓他們最後二十棍子別玩虛的了!!」
「是。」馬全恭聲應下,快步出去,到了宮門外,對那行刑的大漢將軍道:「主子吩咐,最後二十下,用心打!」那廷杖有成人胳膊粗細,實心硬木所制。一樣打在身上,為什麼有人挨了八十廷杖,還能下地行走,過不了一個月,就能復原如初;有人挨了四十杖,卻被打得終身殘廢;還有人僅吃了二十杖,卻一命嗚呼呢?
關鍵不在於受刑人的體質,而是行刑者的力道掌握,要是『著實打』,就算你是鋼筋鐵骨,也能把你打嘩啦了;要是『用心打』。保准把你打個半死,兼帶著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。
而這陳洪,已經吃了五十丈,看上去皮開肉綻,血肉模糊,其實一點筋骨都沒傷著,雖然現在痛不欲生,回去抹點金瘡藥,晚上就能下地放水,很顯然,『大漢將軍』們不敢對這位東廠公公下狠手,除了最初三棍子,後面都是高高抬起、輕輕落下,沒有用力打。
嘉靖帝對這下把戲清清楚楚,甚至他還熱衷於在廷杖時,向太監們暗示打擊的程度,將這種私權收歸己有,此刻更是明示下來,那些大漢將軍再也不敢留手,幾棍子下去,血肉橫飛,便把陳洪硬生生打暈了過去……那鬼哭狼嚎的嚎叫聲,自然也消失了。
※※※※
金殿裡,嘉靖在訓斥沈默道:「你這個慫包!」嘉靖罵他一句道:「讓你幹啥就幹啥,他讓你去死,你也去嗎?」
「那倒不會……」沈默小聲道:「但微臣也覺著,那如意象徵意義太重,收在家中非臣子之福,所以也沒堅持。」說著可憐巴巴的看嘉靖一眼道:「要不,皇上再賞還給我?」
「晚了,沒了!」嘉靖翻翻白眼道:「你以為那真是痒痒撓啊?說要就要,說不要就不要?」這時候,小太監端著個大湯碗過來,跪在嘉靖面前道:「主子請用藥。」
「這又是什麼?」嘉靖看一眼跟進來的李時珍道。
「龍葵一釜,水煎飲之。」李時珍不卑不亢道:「皇上把這一大碗都喝了,能幫助排除體內的丹毒。」
嘉靖帝出奇的沒有執拗,他咬牙閉眼。端起那大碗,一憋氣咕嘟嘟一陣響聲,就喝了個底朝天。加上先前喝的一碗魚湯,肚子裡裝了足足兩大海碗的水,一下子漲得不得了,做是做不住了,便想要躺下。
「不能躺!」李時珍出聲阻止道:「起來走!」
「好吧……」嘉靖帝無奈道:「扶朕起來。」
便上來兩個太監一邊一個,扶著嘉靖帝的胳膊,將他從龍床上攙起來,按照李時珍的指使,在大殿裡緩緩散步。
過不一會兒,嘉靖便感到腹中不適,走著走著,腿就軟了,無論如何也走不動了,只好閉上眼睛,任藥力在腹內發作。
沈默在邊上站著,只聽皇帝的龍腹中如夏日雷鳴,錢塘海潮,咕嚕咕嚕的響得嚇人。
他還沒覺著什麼,但嘉靖的面上掛不住了,斷斷續續對沈默道:「你……先去外面候著,等會兒……再進來回話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