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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在家靠父母,出門靠朋友,」馬五爺哈哈一笑道:「誰還遇不到大溝深坎的?!」說著看沈默一眼道:「這位朋友是初見,還沒請教?」
「這是兄弟的上排琴。」若菡笑道。
「引見無大小,請教分高低。」馬五爺仍然盯著沈默道。
沈默心說我怎麼回答啊,只好笑道:「五爺您好,在下是個外行,不敢冒充在幫……」
他這算是自我介紹了,若菡便接著道:「我大哥雖是『空子』,但只是隔行,若有海子還需他拿鐵。」就是說拿主意的還是沈默,便分出了兩人的主次。
「原來是位外場朋友。」馬五爺緩緩點頭道:「坐!」便大刀金馬的坐在上首,等兩人坐定了,他把沈默好好打量了一下,道:「朋友在學還是在官?」江湖人眼睛毒,真實身份是瞞不過的。
「在官。」沈默淡淡笑道。
「官居何職?」
「蘇州同知。」沈默微笑著,語氣沒有半分變化。
「哦……」馬五爺不禁動容道:「您老姓沈?」
「沈拙言。」沈默點頭道:「蘇州人氏。」
馬五爺看看邊上的若菡,恍然大悟道:「我真是糊塗了,早聽說殷家大小姐嫁了狀元郎,還用得著瞎猜麼?」他當然知道若菡的性別,之所以嘴上叫『殷小哥』,不過是不說破,照顧雙方的面子罷了。
若菡微微臉紅道:「正是我夫君。」
「失敬失敬。」馬五爺起身重新見禮,道:「沈大人白龍魚服,過江來松,所為哪般?」
「一身公服,全套排場,不便與江湖朋友相見,」沈默微笑道:「但我不親來,就顯不出在下的誠意,所以貿然上門,請當家的海涵。」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,江湖人也最不願跟公門中人來往。沈默知道只有絲毫不拿官架子,才能讓對方少些戒心。
但那馬五爺卻道:「必有見教,江湖上講爽氣,你直說好了。」
「好,當家的爽利,我也不能藏著掖著。」沈默點頭道:「我是來求援,也是來救援的。」
「怎麼講?」馬五爺不動聲色道。
「您應該知道我現在的處境。」沈默道。
「有所耳聞。」馬五爺點頭道。
「我也知道你們漕幫現在的處境。」沈默又道。
馬五爺一笑道:「我們漕幫的處境平平淡淡,跟沈大人是沒法比的。」
這是反話,但沈默並不在意,他淡淡一笑道:「其實是五十步笑百步,沒有什麼區別的。」
馬五爺呵呵一笑道:「大人說是就是吧。」顯然已經洞悉對方的來意,不想趟這渾水。
若菡這時道:「五爺,我知道您是蘇松漕幫的總瓢把子,凡是都得先為手下上萬兄弟著想,所以不願惹了那幫人。」先把對方的藉口堵死,再接著道:「但您要是再想深點,就能發現,若真是為上萬兄弟著想,就應該跟我們好好談談了。」
「哦,是麼?」馬五爺笑道:「夫人讓我怎麼想?」心裡存了拒絕的念頭,這下連稱呼也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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漕幫大廳中,達摩狼眉豎目,氣氛不算融洽。
若菡卻很喜歡這種帶著火藥味的氣氛,只有在這種環境中,她才能盡情發揮自己才智,而不必刻意的藏拙。快速分析一下場上的變化,她決定單刀直入,便正色道:「據我所知,這幾年來,松江漕幫的處境十分困難,每年都要拿出大筆錢來貼補幫眾,東挪西借,寅吃卯糧,積累下來的虧空十分巨大。」
馬五爺乾笑一聲道:「敝幫是有些侷促,但還周轉的來……」
若菡卻不依不饒道:「若真如五爺所言,怎會有那麼多運軍、役夫、糧戶逃亡呢?」說著冷笑一聲道:「我親眼所見,漕幫的弟兄已經十停去了四停……就連紹興城裡,都有不少操著松江口音的苦力呢!」
見對方是有備而來,馬五爺沒必要再躲閃了,長長吐出一口濁氣,低頭嘿然道:「嗯……江南倭寇作亂,許多地方都免了錢糧,唯獨咱們漕運全征本色,不得減免。」說著抬頭看一眼沈默道:「我現在是走投無路了,胡言亂語也不怕您生氣……」
沈默笑笑道:「但說無妨,今日莫要把我當成官兒。」
聽了沈默溫和的話語,馬五爺不由對他好感頓生——這也是若菡主打先鋒的原因,她要自己當惡人,把好人留給沈默做,既顧及了丈夫的體面,又讓馬五爺像這樣不知不覺對他產生好感。
只聽馬五爺道:「當官的俸祿太少,都靠錢糧耗羨過日子。現在朝廷免了許多地方的錢糧,耗羨自然無所出。所以他們便把漕運視為肥羊,巧立名目,聚斂濫征,加耗雜派,層出不窮。」說著一臉憤恨道:「這就相當於,原本大家一起挑的擔子,全都壓到我們漕幫一個人兒身上,負擔比原先重了二三倍,有些地方是甚至四五倍。」
馬五爺長吸口氣,面色憂鬱的接著道:「這世道是沒活路了……本來運戶的運費、運軍行糧,還有修船費,全是由我們承擔,遇到風濤漂沒,幫里還得負債賠納,就算我們漕幫渾身是鐵打得多少釘兒?根本幫不過來。」說著痛苦的閉上眼睛道:「總不能看著他們被活活逼死,家破人亡吧?所以要逃就逃,我也沒法攔著。」
沈默飛快的看妻子一眼,給她個讚許的眼神……若菡的眼光確實厲害,一下從無數目標中找准了危機中的漕幫,洞悉了漕幫的危機,所以才得以一擊中的,迅速破除了對方的防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