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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們要學爹爹。」孩子們卻認真道:「做個像爹爹一樣的人。」
沈煉搖搖頭,苦澀道:「還是不要了,爹爹這種人不好,自己吃虧受罪不說,還要連累你們。」
話音未落,便聽門口有人幽幽嘆道:「既然什麼都知道,為什麼還要這麼呢?」
聽到這個聲音,沈煉心中咯噔一聲,但旋即恢復如常,他看看站在門口的偉岸身影,淡淡道:「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,既然別人不敢做,那麼我來做。」
陸炳從門外進來,朝沈煉拱手道:「先生,我給你拜年了。」沈煉起身還禮道:「謝大人。」便緩緩起身,往門外走去。
一看他往外走,沈夫人一下就暈倒在桌子上,沈褒和沈袞跑過來,抱著沈煉的兩條腿,撕心裂肺的哭起來。
一直面沉似水的沈煉,終於出現偏偏漣漪,忍不住潸然淚下,使勁抱了抱兩個孩子,在他們耳邊輕聲道:「不要當英雄。」便伸手在他們的黑甜穴上,他倆立刻暈厥過去。
沈煉托著兩個孩子,對陸炳道:「拜託大人了。」陸炳重重點下頭,便有一個黑衣人從陰影中走出來,沈煉認得他是十三太保中的一個,綽號『殺人如麻』。那人向沈煉投來欽佩的一瞥,嘶聲道:「沈爺放心去吧,誰想傷害嫂夫人和二位公子,先得從我朱三的屍體上踏過。」
「拜託了。」沈煉點點頭,便邁步往外走去,走到外面時,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生活了一年的小院子。
陸炳看到他眼角一片亮晶晶,自己心中也如刀絞一般……兩人相處時間雖不算太長,但已經建立起深厚的友誼,陸炳深深被沈煉的為人、學識所打動,一直視為良師益友。
然而今天,他卻要親手逮捕這位老師、這位朋友,這讓重情重義的陸炳十分糾結……只是沈煉這次惹到的是皇帝,彈劾的是嚴嵩,而且是死劾。
所謂死劾,並不見於《大明律》中的任何一條,也從來沒有官方的承認。它彈劾的對象,往往是那種一言足以定生死的大人物,而彈劾的罪名也足以置對方於死地,是身處弱勢的彈劾者以生命為賭注,向不共戴天之仇的敵人,發起的最猛烈地攻擊。
只是這種實力懸殊的較量,結果往往在一開始就註定——弱者九死一生,強者繼續逍遙法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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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煉不是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,他那深通心學,熟悉鬥爭之道的師兄唐順,在張經出事後,還寫信勸告:「願益留意,不朽之業,終當在執事而為。」苦口婆心相勸,希望他不要在嚴黨如日中天的時候出頭,以避禍患。
沈煉十分明白,唐順之的話是對的。死劾確實不是好辦法,自己倒霉不說,還會禍及親友。但在一番痛苦的掙扎之後,他還是毅然決然的決定死劾嚴嵩!
因為他已看清楚,大明朝到了今天,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嚴嵩,不除嚴嵩,大明無望!但面對著這個龐然大物,自己實在是無能為力,只有獻出自己的生命,用他的一腔忠魂,敲響嚴黨覆滅的第一下喪鐘,驚醒那沉睡在人心中的良知。
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!
第二零八章 風雨中……
明知道必死無疑,還會累及親友,沈煉依然慷慨而行,在很多人眼裡這簡直是不可思議、愚蠢和不計後果的。然而對於虔誠信奉儒教、以天下道義為己任的士大夫來說,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,還有個專門的名字叫『明知不可而為之。』
陸炳很想救他,但嚴閣老的權勢非他能抵擋,更何況皇帝還在氣頭上。只能儘自己的能力,儘量去幫助他。
於是沈煉沒有下到暗無天日的詔獄中,而是在監獄外的一個跨院了,安靜的度過幾天。
陸炳又帶著金銀去找到嚴世蕃,請他務必放沈煉一條生路,嚴世蕃滿口答應下來,但轉過臉去,便授意刑部侍郎王學益,先判處沈煉杖八十,然後再說。
陸炳氣憤的找到嚴世蕃,嚴世蕃卻不咸不淡道:「只要他不再誹謗,自然會放了他。」但那是不可能的,所以嚴世蕃永遠不會放過沈煉。
雖然陸炳的智商遠遠無法和嚴世蕃相比,但也能隱隱察覺到,這是因為自己沒有整死張經,所以惹得獨眼龍不快了,在給自己厲害看呢。
陸炳氣炸了肺,卻又無計可施,他只能眼看著刑部來人,把沈煉從詔獄中提走,只能找到刑部尚書何鰲,請他把棍子打得輕一點。
何鰲答應了,其實不用他囑咐,行刑的衙役也不敢『用心打』,除了對錦衣衛大頭目的畏懼,他們也知道誰是誰非,誰忠誰奸。
但本部侍郎王學益在一邊盯著呢,衙役們也不太過兒戲,雖然沒有傷筋動骨,卻也把個沈煉打得皮開肉綻,血肉模糊。
行刑之後,陸炳來刑部大牢中看他,一邊為他上藥,一邊嘆息道:「何必呢,何必呢?」
沈煉卻嚴肅道:「大人不要再想辦法救我了,給你惹麻煩不說,也不合我的心愿。」
陸炳呆呆的望著沈煉,不知道這位固執的書生,到底在想什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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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沈煉遭受杖刑之時,千里之外的紹興城也終於得到這個消息……
在短暫而巨大的震撼之後,人們的反應各不相同。
沈老爺在書房裡待了半晌,而後在兩個心腹管家的陪同下出了門。在他出門以後,沈家台門閉門謝客,不再發出一點聲息,仿佛在安靜等待著大禍臨頭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