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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何人……哪怕是堂堂總督,想要在這裡順順噹噹做點事情,就必須跟這些人妥協,否則必然處處受阻,寸步難行!
這並不是宣府獨有的政治生態,事實上,從遼東到宣大山西、到陝甘三邊,只要有軍鎮的地方,就必然有這種情況。因為從朱元璋定下世襲軍戶制度那天起,就註定了某些家族會一直統領九邊之軍。百多年來,各地的世襲武將世家又相互通婚,更強化了這種關係……雖然因為政治地位低下,不能掀起什麼風浪,但在他們的地盤上,誰也沒法取代他們!
當然,宣府的情況又有些不同,因為這裡一直是與蒙古人貿易的中心,所以山西商人常年經營在此,他們通過拉攏賄賂以及聯姻,成功的與武將們融為一體……其實雙方也是各取所需,軍隊需要商人們採買各種軍需物資,商人們需要有軍隊的保護,才能大膽跟蒙古人貿易。
至於文官們,他們早就沒了操守,深陷其中,其實已經半商半官了……
但讓沈默欣喜的是,這個文武商相互勾結的集團,竟然跟嚴黨的關係並不親密,雖然絕對稱不上敵對,但是若即若離,並不接受嚴世蕃的招安,甚至還因為某些原因,跟楊順的關係鬧得很僵。
沈默敏銳的察覺,這是一個突破口,所以毫不猶豫策劃了今夜的反客為主,在酒席上、當著楊順的面,對那些文官武將許諾,只要揭發首惡,便保其餘人等無事。
很直白的一招『挑撥離間』,所有人都清清楚楚,但沈默賭的就是他們不在一條船上,遇到危險便會各顧各的!
所以路楷雖然對他的算盤清清楚楚,但無奈人性如此,這些年楊順又沒好好念經,遇到事情怎麼求佛?為了能說服大夥一致對外,路楷好話說遍,嘴皮子都快磨破了,卻換不到哪怕一點積極的回應,氣得他一屁股坐在楊順身邊,咕嘟嘟喝一肚子涼茶,對他道:「大帥,你也說兩句嘛。」
楊順面如灰土,枯坐在那裡,不知在想些什麼,愣是沒聽清路楷的話,聞言愣神道:「你說什麼?」路楷只好再說一遍,他這才『哦』一聲,無奈的看著那些神色飄忽的官員,道:「諸位,做人不能只看一時,他姓沈的雖然囂張一時,但大明終究還是嚴閣老家說了算,你們今天要是把我倆賣了,就不怕小閣老秋後算帳嗎?」
路楷點點頭,跟著附和道:「諸位不要忘了,大家都不乾淨,拔出蘿蔔就會帶起泥,誰要是覺著自己不怕帶,現在就可以去隔壁,舔姓沈的屁眼去!」
眾人還是不作聲,終於把路楷逼急了,抓住邊上人的肩膀道:「你倒是放個屁啊!」
『卟……』那人吃了一肚子蘿蔔,腹中本就真氣蕩漾,被他一激,果然放了個響屁。
眾人先是一陣愕然,旋即忍俊不禁,都吃吃笑起來。
「笑個屁!」路楷惱羞成怒,一腳踹到了椅子,手臂繞圈指著眾人道:「是同進退,還是死道友,給個痛快話吧!」
便有人想要啟齒,卻又聽路楷道:「但我醜話說在頭裡,你們要是不仁,我們也就不義了,非把知道事情,一股腦說出來不可!」
此言一出,想開口的也不敢說了,只好繼續耗下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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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喔、哦、喔……』雞叫頭遍了,外面雖然漆黑一片,但眾人知道,天快亮了。
眾官員相互看看,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,那陳府台終於起身,朝楊順和路楷分別拱拱手道:「大帥,路大人,咱們平日裡其實交情不錯,不到萬不得已,兄弟們還是會站在二位這邊的。」
楊順變了臉色,剛要開口,卻聽路楷冷聲道:「說,讓他說下去!」
避開路楷那要殺人的目光,陳府台乾咽口唾沫道:「但是現在……那邊軍營已經被抄了,錦衣衛的手段咱們也知道,就是個鐵人,也能撬開口,到時候那些人招了,大帥和路大人一樣沒法過關,我們還得跟著倒霉……」
邊上又有人插嘴道:「而且那些被帶走的,都是我們的親朋好友,要是我們不想法救他,他們可就是個死啊!」
話說開了,眾人再無顧忌,你一言我一語,各有各的說法,但都是一個意思——死道友不死貧道,您就認了吧。
「難道不怕我們把你們的事情招出來?」楊順瞪著眼睛道:「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!」
「哈哈……」那邢將軍呵呵笑道:「您以為朝廷不知道我們幹了什麼?錯,兵部、內閣、皇上都一清二楚,上百年來都容忍了,就不信這回忍不了!」
「你們……」楊順氣得臉都紫了。
「大帥,別跟他們浪費口水了!」路楷起身,走到門邊,打開廳門道:「既然你們決心已下,那就請走吧,只是以後別再回頭求我們!」
第六零零章 宣府歡迎你
寒星寥落,天黑雲淡。
總督府,重重保衛中的待客廳中,沈默與年永康亦是一夜未眠,為了打發時間,驅走睡意,兩人一直在下棋。年永康行伍出身,喜歡下象棋,對圍棋不甚感冒,沈默雖然跟他相反,但還是樂意奉陪。
起先年永康還是興致勃勃,可楚河漢界,走馬飛象來了幾局,都被殺了個落花流水,他終於知道雙方棋力差的太遠,便漸漸失去了對弈的興致,捏著個棋子遲遲不肯落下,問沈默道:「大人,要是那些人不來怎麼辦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