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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看過後,面色沉肅下來,輕聲問道:「太岳知道了嗎?」
「沒有,告訴他也於事無補,徒惹人亂而已。」徐階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道:「這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。」
沈默點點頭,沉聲道:「古人云,除惡務盡!這話一點不假!」說著冷冷道:「嚴世蕃一天不死、嚴黨一天不倒,他們害人之心就永遠不停!就不能讓他們恢復元氣!」他也真是氣壞了,現在朝局已經很清楚了,新陳代謝再所難免,嚴家父子如果識相,就該夾起尾巴來做人,也好周全子孫,不至於身敗名裂。
「是啊,他們爭權之心不死啊!」徐階點點頭道:「嚴閣老在夫人頭七之後,便搬回無逸殿住,白日在皇上身邊伺候,晚上就在他那個院子裡睡,倆月了都沒回過一趟家……」說著自嘲的笑笑道:「原本以為他夫人死了,也該心灰意冷了呢,誰知竟『病樹前頭萬木春』了。」
「嗯。」沈默也點頭道:「嚴世蕃何嘗不是,按說不回鄉丁憂,已是冒大不韙了,竟然還不在家裡老實呆著,四處上躥下跳,扇陰風點鬼火,唯恐天下不亂,京城百官側目久已!」說著抱拳道:「老師,這次您該下定決心了吧?」
「嗯!」徐階鄭重點頭道:「要不是拿定主意,我也不會大白天的找你來!」
「好,這次定要讓這對父子徹底完蛋!」沈默振奮道:「不然老是陰魂不散,讓人整天渾身難受。」
「哈哈……」徐階笑道:「拙言,計將安出?」
「老師,請附耳過來。」沈默輕聲道。
第六三一章 一鳴驚人
有道是天算不如人算,沈默和徐階的計劃,還沒有開始實施,就被當事人打亂了。
三月初春,西苑內的直欄橫檻、曲徑迴廊上新綠盡染,終於告別了冬的頹喪,重新煥發出點點生機。
但玉熙宮的謹身精舍中,大明朝的至尊嘉靖皇帝,此刻卻滿臉寒霜,怒氣沖沖的望著面前的奏章,那是幾位御史聯名彈劾張居正,說他在修《興都志》時含沙射影、暗指當今不孝,在士林中引起很大反響,勾起不少人蠢蠢欲動的心,此刻京里已經沸沸揚揚,稍有不慎,怕是要出大事的,請皇帝明察,早作預防。
這就是嚴世蕃的狠毒之處,他知道袁煒見風使舵的性格,很可能會拖延敷衍,所以早安排好人打頭炮。把事情鬧大了,然後逼得這傢伙不得不上書自保。
被戳到平生最忌諱的地方,嘉靖的憤怒可想而知,但他畢竟年紀大了,身體也越發不好,不敢大動干戈了,所以看到奏章後,他並沒有雷霆大發,但那雙細而長的眸子中,所蘊含的寒芒,還是清晰的透露出,這位帝王心中的憤怒。
太監們能感到氣氛的不尋常,一個個縮著脖子,乞求著待會兒的暴風雨,不要來得那麼兇猛。
過了不知多久,嘉靖終於從大案上抬起目光,對左右道:「把袁煒和張居正給朕找來!」聲音冰冷刺骨,讓人不禁擔心起那兩人的命運來。
因為嘉靖對《興都志》十分重視,每篇文稿都要閱過,為了方便起見,袁煒和張居正修撰時,就在西苑中辦公,所以嘉靖的旨意很快傳到。兩人趕緊放下手頭的活計,整整官服,拿著烏紗帽,從各自的值房中出來,正好在走廊中面對面碰上了。
「部堂。」張居正恭敬行禮道。
「嗯……」袁煒神色複雜的看一眼張居正。道:「不必多禮,既然陛下傳召,咱們趕緊去吧。」
兩人便一前一後,往玉熙宮方向去了。
袁煒走在前面,不時用餘光看看側後方的張居正,心裡滿是糾結之意……知道那些人已經上書之後,袁煒的壓力很大,總擔心會被牽連下獄,好幾次都想上書撇清自己。但一想到那『入閣』的誘惑,他就怦然心動,加之擔心將來徐階掌權後報復,他才抑制衝動,沒有將已經寫好的奏章遞上去。
現在皇帝終究還是追問下來了,往玉熙宮每走一步,袁煒心裡就多一分害怕,他根本不知那個喜怒無常的皇帝,會怎樣發落自己。最終,在走到謹身精舍外,等待傳喚的時候,他暗暗拿定主意,待會兒要是事情不大則罷。若是皇帝暴怒,事不可為,就只好死道友不死貧道,自己先脫身了。
如是想過,他覺著自己有些丟人,就像從張居正的面龐上,看到些緊張擔憂的情緒,好找點平衡……在袁煒看來,一般人這麼大的事情,都該慌張恐懼到不行才對,無奈張居正偏是二般人,自始至終都一臉的沉靜,仿佛事不關己一般。這讓袁煒頗沒面子之餘,也暗暗敬佩,心說平時還真小瞧了這傢伙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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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了好一會兒,皇帝終於宣見,兩人趕緊進得精舍,恭請聖安,但皇帝並沒有讓他倆起來,只是讓張居正直起身子,原本一臉怒氣的盯著他的臉,想看看這個狂悖之人,到底長什麼模樣,但當看清張居正的長相後,皇帝心中不由讚嘆道:「倒生得一副好相貌啊!」
所謂牧民者必有官相,無官相則無官威。生得有沒有官相,也是當時對男子的唯一審美標準。只見那張居正生一張標準的國字臉,麵皮十分白淨。更兼目似朗星、鼻若懸膽,唇邊三縷美髯。相貌堂堂、六宮齊全,乃是一等一的大官人相貌。
世人都愛以貌取人。嘉靖雖然憤慨莫名,卻也不能免俗,一見張居正這相貌,心中的惡感竟不覺消了三分,起了絲絲愛才之心,語調也不由緩和下來道:「你就是張居正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