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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向前兩步,卻被身後的人一左一右的拉住,他回頭一看,是吳兌和孫鋌,兩人一起對他暗暗搖頭,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。
見始終無人回應,王世貞終於扯掉了最後一絲尊嚴,他猛的抬起手來,使勁扇了自己一耳光,只聽『啪』地一聲,讓所有人的臉上都火辣辣的,仿佛這一巴掌是抽在自己臉上一般。
右手打完自己,王世貞並不停下,又甩左手猛打自己左面頰,然後雙手交替,不停的用力扇自己耳光……就像一頭絕望的野獸。用自殘的方式,抗拒著註定的命運。
他的面頰很快紅腫起來,口中呼號著大叫道:「請發發善心吧……救救我爹吧……」聲如杜鵑泣血,令人聞之落淚。
他的弟弟也跟著打起自己來,場面令所有人都無法接受,大家偏過頭去,不敢看這慘不忍睹的一幕。
沈默無法再看下去了,他當然知道此時去搭理王世貞,必然惹來嚴黨的不快,但王世貞曾經幫自己營救老師沈煉,對他是有恩情的。現在就算自己幫不了他,也不能坐視不理,不然還能算個人嗎?
想到這,他硬掰開身後兩人的手,從他倆的拉扯中掙脫出來,大步走到王世貞身邊,伸手想把他拉起來。
眾人的目光移到沈默身上,還未來得及看清他是誰,便聽一個低沉的聲音道:「拙言,還愣著幹嘛?快吧鳳洲扶起來?」
沈默的動作稍一錯愕,抬頭便看到內閣次輔徐階站在道中央,正一臉嚴肅的望著自己,目光中滿是訓誡之色。
電光火石間,沈默明白了徐階的意思,點點頭道:「是。」便重新伸手,扶住王世貞的肩膀道:「鳳洲兄,我們還是起來。大家慢慢想辦法就是了。」
王世貞抬頭一看,也是一愣,過一會兒才想起來,他是幾年前相識過的沈默,他嘴唇翕動幾下,卻什麼也沒說出來。
聽到次輔大人下令了,別的官員也湊了過來,一起半扶半拉著,將王世貞兄弟帶到一邊去,沈默也想跟著過去,卻被徐階叫住道:「今天你要覲見,還不跟我進宮。」
沈默猶豫一下,終是點點頭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回頭看一眼被眾人圍著的王世貞,他深吸口氣,跟著徐閣老進了西苑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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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去西苑,人陡然少起來,徐階略略放慢腳步,看他一眼輕聲道:「怎麼去地方上磨練幾年,也當過封疆大吏,反而不如當初在內閣時沉穩了呢。」
沈默苦笑一聲道:「閣老訓得是,我就是這樣。事情落到自己身上,百般忍耐都沒問題,可就是看不得別人受委屈。」
「我看你這話不可信。」徐階輕哼一聲道:「你為朝廷立下了赫赫功勳,卻被不公正對待,心裡憋著氣,所以才屢屢做些出格的舉動,發泄一下,對不對?」
沈默心說還真不是,但他不會否認的……既然徐階先入為主,也省得自己解釋為陽明公立祠的事兒了。
見他沉默不語,徐階便認為他是默認了,嘆口氣道:「還是太年輕了,受了點挫折便自暴自棄,這樣下怎麼成大器?」說著看他一眼道:「今天陛下要單獨召見你,你還是想想如何應對吧。」
沈默點點頭,輕聲道:「恩師教訓的是,學生以後一定謹言慎行,收斂起來。」
「但願如此。」徐階頷首道,說話間到了玉熙宮的值房中,兩人便噤聲而入,此時裡面已經等了吏部尚書吳鵬、戶部尚書方鈍、刑部左侍郎何賓、大理卿萬采等人,見到徐閣老進來,紛紛起身施禮,徐階朝他們客客氣氣的還禮,便坐在第二把交椅上。
沈默朝諸位大人施禮後,則站在徐階身後,起先倒也無事,但不一會兒又一位老熟人趙貞吉,風風火火的進來。大聲道:「我今天來晚了,只聽說西苑門前發生的那件事兒,現在問問你們,到底有沒有在這回事兒?」
屋裡人知道他的火爆脾氣,都點點頭,卻沒人敢搭腔,唯恐被口水噴到。
趙貞吉登時怒氣衝天道:「你們的心還是肉長的嗎?王鳳洲都那樣了,你們還能視而不見,徑直進來嗎?」這下好了,把所有人一起給噴了。
大夥都不吱聲,不想給『趙瘋狗』咬到,把趙貞吉給氣得,一把揪住萬采道:「你是大理寺卿,給官員定罪是你的職責,你倒說說,王思質的死罪何在?」思質是王忬的號。
萬采使勁掰他的手,卻怎麼都掰不開,無奈苦笑道:「這事兒,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,得何大人還有周大人並諸位堂官商議之後,報內閣批覆才信……」
「你少給我在這打官腔。」趙貞吉怒道:「我不是要問你最後定什麼罪,我問的是,他夠不夠死罪?!」
「你放手。放開手再說!」萬采不是被抓急了,而是被他逼急了,這話怎麼能回答呢,無論怎麼說,都是麻煩一萬啊。
好在徐階為他解了圍,淡淡道:「大洲,放開萬大人,拉拉扯扯成何體統?」
徐老師的話不能不聽,趙貞吉只好放開手,憤憤道:「你們殺了楊繼盛,現在又要殺王忬。將來還會殺王世貞,我看你們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了!」
他話音未落,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道:「趙大洲,你說誰必自斃?!」
趙貞吉霍然回首,便見身穿尚書服飾的嚴世藩,扶著蒼老的嚴閣老,緩緩進了值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