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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唉,真是好糾結啊……』沈默不禁搖頭嘆息,旋即意識過來,罵一聲道:『靠,怎麼想到那上面去了,人家正深刻著呢!』
從九姨太的履歷上,看不出任何端倪,但她已經是最後的希望了,哪怕是瞎貓亂撞,也得看看能不能碰上死耗子。沈默便將其基本資料抄下來,然後以暗語寫一封信,命人送回蘇州去,只要那個王大鵬還在江浙地面,就一定能找到他!
夜色深沉,在三尺的幾次催促下,沈默終於躺在床上,但他的大腦一刻沒停,仍在思索著陸炳的案情——他命人暗查九姨太這條線,不過是證明推斷的途徑;而對於事情的真相,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。
想讓陸炳死的人也許很多,但同時能調遣東廠為其服務的,卻少之又少。不過嘉靖和嚴家父子而已,陳洪雖然是東廠督公。可沈默覺著他沒那個魄力挑戰陸炳。事實上,膽敢毀滅陸炳者,絕對稱得上喪心病狂,這方面,嘉靖和嚴世蕃都可以對號入座……前者病狂、後者喪心,在不考慮諸如感情等諸多因素時,這兩人完全具備作案條件,而陳洪和他的東廠,不過是他們手中的刀而已。
問題是,握刀的是哪只手?嘉靖還是嚴世蕃?對嘉靖這個皇帝,沈默向來不憚用最大的惡意揣測,這都拜其一直變幻莫測,喜怒無常所賜——沈默親眼目睹過嘉靖數次翻臉不認人,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,似乎是這位皇帝的愛好,根本不能用常理去揣測,所以雖無法猜度其動機,但不能因此排除他的嫌疑。
至於嚴世蕃,就清晰多了,陸炳在嚴黨與徐黨之間、景王與裕王之間,越來越表現出傾向性。這讓嚴世蕃他曾經所向披靡的構陷大法失去了效用,才讓反對他的人越發肆無忌憚,越發敢於向徐階靠攏,這是嚴世蕃無法忍受的。
還有一點,自己都知道歐陽夫人大去之期不遠矣,嚴世蕃作為她的兒子,肯定更清楚,一旦丁憂,則必須遠離政治中心,很可能會被對手趁機反擊,導致滿盤皆輸。
所以他為丁憂而提前布置,剪除陸炳這個心腹大患,也是題中應有之義,至於皇帝都為他打掩護,只有一種可能,這件事還牽扯到景王,那個不爭氣但有後的傢伙,若果真是那樣,確實不能再查下去了,否則可能會動搖朱家的江山……
天亮了,沈默終止了胡思亂想,畢竟一切的猜測還有待證據的檢驗。他起床將所有的卷宗都整理好,裝回箱子裡。再在結案的文書末尾,緩緩簽下自己大名,輕嘆一聲,也將其裝進箱,用自己的封條封好,上鎖,完成了官方結案。
雖然已經奉旨結案。但他還是要找出真兇,不能讓老師兄死的不明不白。也許兩人之間的感情從沒純潔過,但陸炳自始至終對他不錯,尤其現在人死了,再討論動機已經沒有意義,只剩下必須報答的恩情……
哪怕是嘉靖不許繼續,沈默也要暗地裡查下去,他發誓,真相遲早會大白,哪怕晚上十年二十年,自己也等得起,老師兄也等得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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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論如何,至少在明面上,陸炳的案子了解了,沈默得到了一段難得的閒暇時間,在這個辛酉年的末尾,在家中休養俱以疲憊的身心,每天除了給家裡寫寫信,就是跟徐渭下下棋,和諸大綬他們喝喝酒,過得優哉游哉。
「小弟我是丁酉年生人。」沈默對前來造訪的張居正道:「今年正好坐太歲。」
「子不語怪力亂神。」張居正搖頭笑道:「想不到拙言兄還信這個。」
「我原先也是不信的。」沈默捧著茶盞,面帶無奈的笑容道:「可今年我過得是什麼日子?前面兩輪加起來,也沒今年這樣心力交瘁、戰戰兢兢。」
「確實。」張居正深表贊同道:「今年的朝爭異常激烈。還偏偏都讓你趕上了,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替你累。」說著安慰他道:「過了年就好了。」
「托你吉言。」沈默縮縮脖子,懶散的蜷在椅子裡道:「好容易掉層皮,才熬進臘月,皇上又給了假,我可得好生貓著,省得再節外生枝。」
張居正聞言啞然失笑道:「想不到你沈拙言也有怕的時候。」
「我這不是怕。」沈默搖頭道:「是累了,真不想再折騰了,有什麼事兒,過了年再說吧。」
張居正算是聽明白了,原來沈默是故意擋自己的話。顯然已經知道了他的來意。想到這,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尷尬,但又不得不說,只好硬著頭皮道:「呵呵……不折騰的話,幫著出個主意也行吧?」
沈默見終究還是躲不過,嘆口氣道:「我知道太岳兄是來問我怎麼辦,可馮部堂的事情已然如此,誰也救不了他了。」
沈默所說的馮部堂,是替補歐陽必進的新任吏部尚書馮天馭,這馮天馭是嘉靖十四年的進士,二十多年來兢兢業業,歷任大理寺評事、御史,累官至吏部右侍郎,今年十月晉位太宰,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實權人物,門前登時車水馬龍,送禮巴結的日夜不絕。
公里公道講,這人還是不錯的,除了有些大大咧咧,總體還算個清官,對於上門客人都客客氣氣,但禮品是一樣不收,跟油鹽不進的歐陽必進差不多。但兩人有一點不同,他比老歐陽年輕三十歲,雖不至於慕少艾,但好色依舊,他有個好多年的傾慕對象,是粉子胡同倚翠樓昔日的頭牌,花名小翠仙的一名二十五六歲的妓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