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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默深受教誨,躬身道:「學生明白老師的意思了。」
「你能聽得進有用的話,這很好。」沈煉欣慰的笑笑道:「不過也不必太過沮喪,當你攢夠人脈和資歷入閣後,再想到下面干點實事,可就是以閣老的身份親臨,自然無往不利;到時候進退自如,隨機而動,豈不快哉?」在老師的眼裡,學生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,沈煉笑著對沈默道:「好好干,我敢跟你打賭,你總有當上宰相的那一天。」
「謝老師吉言。」沈默躬身道:「我會好好做的。」
「嗯。」沈煉起身道:「這一分開,又不知多少年再見,我也沒東西送你留念,只能送你最後一個忠告,就當是臨別禮物吧。」
「學生洗耳恭聽。」沈默恭聲道。
「犯錯不可怕,可怕的是知錯不改。而往往越是位高權重者,就越是會犯這種錯誤。」沈煉意味深長道:「你現在還聽得進我的話,或多或少因為你還不夠強大,如果你將來也位高權重了,千萬記住,真正的災難不是來自對手或者敵人,而是來自你自己的傲慢與自大,一錯再錯,終究釀成大錯,切記切記。」
「學生受教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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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徒倆說完話,從屋裡出來,沈煉道:「我還是帶罪之人,不能出去送你,我們就此別過吧!」
沈默望著老師,突然意識到,這世上不會再有一個智者,如此掏心掏肺的對自己,眼淚忍不住淌了下來,一掀衣袍下襟,直直跪在地上,嘶聲道:「學生拜別老師!」便在雪地上給沈煉磕了三個頭,沈袞連忙將他扶起,沈默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。
回到驛館時,沈默臉上的孺慕之情已經悄然隱去,換回了一位欽差大人應有的從容氣度,便見陳丕德急忙忙迎上來,躬身道:「大人,您可算回來了,京里來人了。滿城都找不著您。」
「什麼人?」沈默輕聲問道。
「是馬公公……」陳丕德話音未落,便聽一個尖細的聲音道:「哎呦,沈大人,您老可是露面了。」
沈默抬頭一看,果然見面色疲憊的馬全,正站在大廳門口朝自己呵呵的笑。
沈默還禮笑道:「什麼風把公公吹來了?」
「當然是皇上派的差了。」馬全笑著拱手道:「恭喜沈大人旗開得勝,創九邊數年未有之大勝。」
「哦?有聖諭嗎?」沈默作勢要拜道。
「用不著用不著。」馬全連忙攔住他道:「因為入城之前會有奏凱儀式,皇上便派咱家前來,給大人說道說道,省得到時候鬧了笑話。」
「那就勞煩公公了。」沈默頷首道:「一切都聽您的安排。」
「咱們什麼時候出發?」
「隨時都可以。」沈默微笑道:「公公不歇息一兩日?」
「時間不等人啊。」馬全苦笑著搖搖頭道:「儀式定在二十九,咱們可不能耽誤了。」
「那就明天出發。」沈默從善如流道。
因為嘉靖有上諭,著有功將士一併進京受賞,所以自邢玉以下三百多名官兵,與欽差沈大人的隊伍一道,押解著楊順和路楷的囚車,一千蒙古人的首級,一百車的戰利品,以及數千匹戰馬,浩浩蕩蕩的往北京出發……沈默本想把戰馬留下,但馬全堅持要帶上,說這樣顯得有聲勢。沈默早說了一切聽從安排,所以沒法反對,倒是陳丕德對此事十分上心。特意派了一千士兵專門餵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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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一日,便到了臘月二十九小除夕。俗話說,二十九蒸饅頭,是說這天老百姓該在家裡蒸過年的乾糧了,忙得不可開交,一般都不再出門。但今天,四九城的老少爺們,卻起了個大早,呼朋喚友、扶老攜幼的出了家門。
順天府早就發了告示,說沈狀元在宣府指揮軍隊,痛擊來犯的俺答主力。殺敵數千,踏平敵營,重傷俺答的太子黃台吉,繳獲戰馬軍資無數,殺得蒙古人落荒而逃,一路上凍死凍傷的,又是好幾千!
京城老百姓這個興奮勁兒,絕對比聽到東南又殺掉多少多少倭寇,西南又平定多少多少蠻夷,高不知多少倍。因為東南也好、西南也罷,離北京都太遙遠了,不管是勝是敗,都像聽說書一樣,雖然也會激動,卻感觸不深,因為沒有切膚之痛。
而蒙古人連年入寇,還不是侵入京畿,燒殺搶掠,許多人家裡都有死在韃子手中,或被擄去的親戚,可以說是目見耳聞,深受其害;偏生大明的軍隊不爭氣,自從土木堡之變,將成祖爺的三大營敗了個精光後,便一直被蒙古人壓著打。越打士氣越低,越打越不會打,結果被人家隨意蹂躪,讓人家來去自如,這對自認大明天下第一的京城百姓來說,情何以堪?憋屈的簡直要發狂。
對於朝廷,對於皇帝來說,又何嘗不是這樣呢?
如今,終於有一次像樣的勝利,給了這種情緒以發泄的機會,哪怕有些小題大做,也要大肆慶祝一番;偏又恰逢春節前夕,正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。這下徹底點燃了百姓的熱情,竟然萬人空巷,全都奔阜成門去了。
往常阜成門前,那絡繹不絕的運煤車也全停了,取而代之的,是密密麻麻、摩肩接踵的人群,就連緊靠城邊的地方,也是里三層外三層,看不到頭,望不到邊的人群,一直綿延十多里。
京營的兵丁穿著簇新的衣甲,手持簪著紅纓的長槍,三步一崗,五步一哨,將官道與老百姓隔開,還有順天府的兵丁,也穿著嶄新的號衣,手中拎著皮鞭鐵鏈,哪個不長眼的敢踏上官道半步,必將招來一頓鞭子,要是還敢鬧騰,就直接鎖了帶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