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1頁
見丈夫愁腸百結,一籌莫展,素來不信神佛的王夫人,也在府中設上香案,每日給佛祖上供跪拜,虔誠祈禱倭寇勿來。
這天晚飯後,又見夫人在上香,王崇古苦中作樂,笑她說:「夫人的心意我領了,可現在咱們大明是道教的天下,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,還是拜三清吧。」
他夫人卻不同意道:「人家說道家修的就是太上忘情,這話一點都不假。不信你看看咱們當今聖上,修道修得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見。以此推之,三清恐怕更加沒有人味,指望不得的。」說著朝如來佛合十道:「還是西方好,有人味兒。」
「和尚才是六根清淨,不管塵事呢,」王崇古失聲笑道:「不留髮、不娶妻、不生子,斷絕綱常,跳出五行,有何人味可言?」
「話可不能這麼說,」王夫人道:「我這一年裡聽『西遊』,才知道這西天佛門聖地,正如你這衙門一般無兩……」
王崇古這下來了興趣,笑問道:「倒要聽聽佛門聖地,能跟我這腌臢衙門一樣?」飯後閒談,正是個好放鬆。
「你還別不信。」王夫人振振有詞道:「有一折叫『烏雞國』,是說烏雞國王曾經好善齋僧,佛祖便差文殊菩薩來度他去極樂享福。文殊這人很嫉妒,不想看著別人好,就故意變做凡僧,向國王化緣。」
「你這婦人瞎編排,」王崇古呵呵笑道:「人家菩薩真身法相豈能輕易示人,怎麼就扯到嫉妒上了?」他不愛看戲,也就不知道這些橋段。
「怎麼不是嫉妒?」王夫人道:「就算不能相見,好言好語的告訴國王就是了,他偏要惡語相向,無端刁難那烏雞國王。那國王又不知道他是菩薩,一氣之下就把他捆了,送在河中,浸了三日三夜。」
聽她這樣說,王崇古點頭道:「這國王還是太仁了,如果在咱們大明,早就廷杖一百,發配三千里了。」說著呵呵一笑道:「這戲文有硬傷啊,那文殊菩薩多大的法力,怎麼能被凡人擒下,浸到水裡呢?」
「這正是他的陰險所在。三天後,國王放了他,他便回去跟如來哭訴,污衊國王對佛祖多有褻瀆,連他這個接引使者都敢欺負。如來就把國王推下井,浸了三年,以報文殊三日水災之恨。」王夫人氣憤不已道:「那文殊尤嫌不過癮,又把自己的坐騎變為假國王,每日與後宮娘娘同眠同起,雖然後來說那畜生是騸了,無福消受。但此舉一樣壞了綱常倫理,極為可惡!」
說完王夫人便總結道:「這不正像衙門裡的污吏,打著老爺的幌子做盡壞事,吃拿卡要、欺男霸女,甚至還動輒害人性命,卻讓人把帳都算到老爺頭上?」
「好吧,你說的有理。」王崇古不禁啞然失笑道:「但也不能以此說明佛祖也是個俗人,畢竟是下面人蒙蔽了他,瞞著他幹的。」
「那好我就舉個佛祖的例子。」王夫人看來要讓丈夫徹底服氣,道:「前幾天聽完最後一回,唐僧師徒歷經劫難,終於到了西天,見到了如來,因為不懂『規矩』,沒給兩個管經書的『書辦』一點『人事』,就被人家給了空白經書。若不是有仁厚長者看不過去,暗中點破,這師徒四人辛苦一場,豈不是付諸東流了。」
「找佛祖告狀,處罰那兩個書辦啊!」王崇古也氣道。
「找是找了,可佛祖並沒有懲罰那兩個書辦。」王夫人一臉難以置信道。
「為什麼呢?」這跟王崇古心中的佛祖,差距太大了。
「佛祖這樣解釋:『向時眾比丘聖僧下山,曾將此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,保他家生者安全,亡者超脫,只討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黃金回來,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,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。』」王夫人看一眼王崇古道「最後師徒幾個還是拿出了吃飯的紫金缽盂,才換到了有字的經書。」
王崇古又一次啞然失笑道:「原來佛祖也好這一口啊,看來夫人是對的,西天靈山跟我們的衙門,果然是有相像之處啊。」
「所以啊,就像你那人家的手短,不好不給人辦事一樣。」王夫人笑道:「只要我多上供,多磕頭,佛祖收到之後,肯定不會不顯靈的。」
「哈哈,但願如此吧!」王崇古放聲笑道,似乎連日來的陰霾也消散不少。
※※※※
夫妻倆正在說笑,便聽得敲門聲想起,兩人趕緊止住笑鬧,正襟危坐,王崇古這才沉聲問道:「什麼事?」
「大人,門外有一位書生,投貼說要見您。」聲音是府中的管事。
「你也不懂規矩嗎?府門都落鎖了,還見什麼見?」王崇古不悅道:「讓他明天再來吧!」
「他說您看了拜帖,一定會馬上見他的。」外面的管事鬱悶道:「聽他口氣那麼大,小人不敢擅自回絕。」
「叫什麼名字?」王崇古問道。
「張鳳磐。」管事的答道。
「什麼?子維?」他的外甥張四維字子維號鳳磐,不過在北京當官呢,王崇古驚得立刻打開門,拿過拜帖一看,果然見上面寫著『張鳳磐』三個大字,不過看字體,可不像是張四維所寫。
再一端詳,王崇古發現三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米粒大的小字,湊到燈下細細端詳,才看清楚是『的同事好友』五個字,他輕聲完整念道:「張鳳磐的同事好友?」
「原來是個騙子!」管事的仿佛受到莫大的愚弄,氣急敗壞道:「敢騙到我們知府衙門頭上,簡直是活膩歪了,我這就去把他抓起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