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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靖的目光轉向陳洪,不等皇帝發問,陳洪趕緊招認道:「確實有這麼一本,但這幾日主子龍體欠安,所以還沒顧得上進呈。」
這解釋倒也合理,嘉靖便不再追究,然後像往常批奏章一樣,讓李芳拿著那冊子。開始瀏覽起陸炳的最後日記。其實前面很多頁的內容,嘉靖是了解的,因為陸炳會將情況隨時稟報,所以對他服藥後的反應,皇帝還是很了解的。
這相當於重現了陸炳從接受『賜藥』到『服藥』的全過程,每多看一頁,嘉靖心中的負疚便會多添一份,自責愈發深重,面上的表情也愈發沉痛起來。
陳洪見狀『心疼』道:「主子,您這身子剛好,可要節哀啊,咱先不看了吧。」
嘉靖卻仿佛沒聽見一般,陳洪暗嘆一聲,只好繼續往下翻,過一會兒便翻到最後一頁——十一月初五日,陸炳服藥後呼吸急促、渾身乏力、頭痛欲裂、舌尖發麻、口鼻流血……然後日記戛然而止,陸炳昏厥半日後,猝然撒手人寰!但他那強忍病痛折磨、堅持盡忠的形象,則躍然紙上,讓嘉靖皇帝愈發哀思起來,淚流滿面道:「天不佑孤,奪我比干!」
見皇帝悲痛難耐,已經不能再受刺激了,李芳看一眼精舍中的眾人道:「先都出去吧,有什麼話不能等著主子先好點再說?」
沈默和陳洪對視一眼,只好先行告退出來。
精舍中只剩下李芳陪著皇帝。
李芳好一個勸,才讓嘉靖的情緒平復下來。他無力的躺在龍床上,雙目無神的望著大殿穹頂,喃喃道:「你說,朕這是怎麼了?當年太后薨逝,似乎都沒有如此悲傷過。」
李芳不知該如何回話,好在嘉靖自問自答道:「看來是真的老了,」說著看看李芳道:「人這一老,就不是當年的自個了……現在朕覺著,什麼殺伐決斷、乾坤獨裁?都不如一壺老酒,幾個故人,一起談古說今、拉拉家常來的舒坦。」
皇帝這些話,李芳是一句都不敢回答。他是個懂分寸的人,在嘉靖身邊呆久了,對這個聰明絕頂,又敏感無比的帝王,實在是太了解了,這些話,嘉靖自個說說無妨,但自己哪怕隨便和一句,都有可能引來滅頂之災!
他甚至都後悔沒跟著沈默他們離開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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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完感慨之後,嘉靖久久無聲。李芳以為皇帝睡了,便拿一床薄毯上前,想要給他蓋上。卻見嘉靖雙眼根本未曾閉合,他趕緊跪下道:「主子恕罪。」
嘉靖沒有理他,而是淡淡道:「陸炳不是朕害死的。」聲音冷靜而堅定,那個掌握一切的帝王,就這樣倏然回歸了,毫無徵兆。
「當然不是了。」李芳趕緊答道:「主子怎麼會這樣說呢。」從開始到現在,他是一句不敢多說,唯恐行差踏錯,基本上說的全是廢話。
「不要不承認,你們心裡都是這樣想的。」嘉靖帝緩緩道:「你們認定陸太保正是吃了朕賜給的丹藥,才會暴斃而亡的,對不對?」
「主子,您可冤枉奴婢了,要是奴婢有一星點兒這種念頭,就讓雷把奴婢給劈了。」李芳跪地哀叫道。
「不,你們都錯了!」嘉靖根本不理他,在那自顧自道:「他一開始沒有事兒,就說明朕的丹藥沒問題,是那藥後來被人掉包了,才把他毒死的!對的,是這樣的!一定是這樣!」竟猛地做起來,雙目圓睜嗎,枯瘦的手掌緊緊攥成拳,重重捶在被子上,嘶聲吼道:「他是被人害死的!!」說完便重新倒下,躺在那裡呼哧呼哧喘粗氣。
李芳趕緊爬起來,小心的給皇帝順氣道:「主子息怒。主子息怒,這不是在查嗎?早晚就能水落石出了。」
「誰在查?」嘉靖盯著他道。
「陳洪啊。」李芳小聲道:「您不是下旨吩咐陳洪,嚴查此事嗎?他這幾天,帶著東廠番子,都快把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了,還在宮裡戒了嚴,道士、太監、宮女挨個審查,看這架勢,不日就能破案……」他說著說著,聲音越來越小,因為嘉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。
「是誰給他的權力?」嘉靖質問一句,又怒視著李芳道:「你怎麼不管住他呢?這個大內總管是怎麼當的?!」
「他拿聖旨壓著奴婢,」李芳老臉煞白道:「奴婢哪敢違逆皇上的意思?」又流著淚道:「就是這次能見到主子,都是奴婢請沈大人拿了御賜的黃玉如意,才讓陳洪退避的……」
「老沒用的!」嘉靖怒哼一聲道:「你往前數一百年、甚至二百年,有你這樣窩囊的大內總管嗎?光有仁厚之名有什麼用?關鍵時刻你得鎮得住場面才行!」
李芳唯唯諾諾的稱是。但他真的鎮不住場面嗎?恐怕不盡然。就算沒有那黃玉如意,如果他硬要往裡闖,那些太監侍衛也不敢攔他這個三十多年的大內總管。
他之所以表現的異常軟弱,放任陳洪囂張表演,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,歸根結底,人的立場決定了他的態度。李芳自己也是太監,看問題想問題。自然要站在太監的立場上考慮,而對於太監們來說,東廠的振興是符合整體利益的,李芳自然願意看到。
所以在東廠擴充權勢,打壓錦衣衛的時候,他默不作聲,任由陳洪在前台賣力討人嫌,他則只等時機成熟,便將陳洪拿下,好摘這個桃子。
歸根結底一句話,這世上好鳥不多。尤其是衙門和宮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