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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什麼呀?」嘉靖道:「我大明朝還有三法司會審更高的級別嗎?」
「不是級別問題。」徐階小聲道:「是都察院、刑部、大理寺的三位堂官的身份……」
嘉靖明白了,緩緩道:「你是說,他們都是嚴閣老提拔起來的?」
徐階唯恐引得皇帝不快,輕聲道:「雖然嚴閣老不會要求他們網開一面,但三人受人之恩,難免尋思報答;哪怕三人秉公執法,也難免百官這樣去想,到時候給三位高官抹了黑,也對朝廷形象不利。」明明是損人的,卻說得全是為人好,這就是宰相的水平,除了高,還是高。
「你說的也有道理,」嘉靖想一想,點頭道:「可為了這麼點事情,難道就要調換尚書、都御史嗎?那也太兒戲了。」
「當然不用調換。」徐階笑道:「只要三位大人迴避就可以。」
「那有什麼用。」嘉靖道:「他們就算迴避了,別人也會說,他們的下屬畏懼討好上司,一樣會包庇嚴世蕃的。」
「總有一兩個人選,不會被人說閒話。」徐階輕聲道:「甚至只要有一個就可以了。」
「朕明白了……」嘉靖意味深長的看徐階一眼道:「你想說,不能只用嚴黨的人查這件事,對不對?」
「聖明無過於皇上,」徐階一臉坦然道:「微臣以為這樣才能顯示公正。」
「好吧,既然你這樣想……」嘉靖道:「有什麼人選推薦上來?」
「有左僉都御史沈默,才幹非凡,且與嚴家素無瓜葛,足以服眾,」徐階朗聲道:「臣舉薦其為查案專員之一!」
「沈默……」嘉靖尋思了好一會兒,才點頭道:「可以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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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此同時,裕王府中,裕王朱載垕和他的五位師傅,在內書房中用寒食宴。按習俗,寒食這天是不動灶的,傳說是為了紀念小心眼的介之推,所以在這天禁止生火,只能吃備好的熟食、冷食。不過對富貴人家來說,這一天的寒食,不會委屈到嘴巴,反而是一次別有風味的體會。
只見那張餐桌上,擺著寒食粥、寒食麵、寒食漿、青精飯、點心有十三樣,稱為寒食十三絕,飲料有春酒、新茶、清泉甘水等數十種之多……哪會委屈到貴人們的肚子?
不過這幾位的心思,顯然沒有放在寒食上,而是在全神貫注的交談著什麼。
他們關係顯然已經到了隨意的程度,幾把椅子圍成一個圓圈,在一張小圓桌邊就坐。
裕王在上首的中間,高拱、陳以勤在他的右邊,沈默、殷士瞻在他的左邊,張居正甘陪末座,幾個人一邊輕啜著春酒新茶,一邊聽高拱咬牙道:「孔曰成仁,孟曰取義。如果皇上非要廢長立幼,我高肅卿就一頭撞死在西苑門前,讓皇上看看人心何在!」說這話時,他兩眼圓瞪,鬍子都翹起來了,誰都不懷疑他真會這樣做。
「師傅,千萬不能做這種事,」裕王的聲音十分細弱,輕聲道:「哪怕我當不了儲君,您也得好好的過下去,大明朝就這點正氣了,可不能輕言斷送。」
「唉……」高拱鬱悶的嘆口氣道。
「皇上聖明,主意拿的正」張居正接言道:「不會輕易被那些人煽動的。」
「那可難講……」陳以勤沉聲道:「有件事兒,你們聽說過嗎?」
「什麼事兒?」眾人的目光全匯集過來,高拱道:「我說老陳,你就別賣關子了,快說吧。」
「聽說,皇上今年幾次跟左右說起,」陳以勤道:「想把皇位傳給兒子,自己當個太上皇,好專心修道……」
眾人聽了無不驚愕,裕王更是面如土色,結舌道:「真、真的?」
「空穴才能來風,」陳以勤道:「無風不會起浪。」
屋裡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,他們都很清楚,如果嘉靖真的萌生退意,這時候撂挑子的話,那麼唯一有兒子的景王,就是唯一的繼承人,大家還瞎忙活什麼?還是早點辭官回家避禍來的正經。
但有一個人笑了起來,高拱不悅道:「張太岳,你笑什麼?」
第六四三章 真真假假
聽到高拱的質問,張居正連忙斂住笑,抱拳道:「王爺,部堂,在下失禮了……」
裕王的性子十分隨和,搖搖頭道:「無妨,張師傅隨意就是。」
張居正解釋道:「在下想起了進門前,江南兄對我說過的一番話。」
「什麼話?」眾人的目光都轉向沈默,沈默苦笑著攤攤肩膀,意思是你們別看我呀,我哪知道自己說得哪一句。
還是張居正道:「江南對我說,那些現在著急捧臭腳,做文章的人,是機關算盡太聰明,只誤了卿卿前程。」
「為何?」眾人又看向沈默道。
沈默微微一笑道:「敢問諸位大人,陛下的那番話,可見諸任何詔書諭旨了?」
「當然沒有……」眾人搖頭道:「除非陛下心意已決,真要那麼做了,才可能降下聖諭的。」
「那就是無憑無據了?」沈默淡淡笑道:「僅憑著空穴來風,便爭先恐後的上本保奏嗣君,唯恐少了自己的擁立之功,未免也太薄情勢利了吧?皇上心裡會好受嗎?」
眾人一下不做聲了。他們也知道,嘉靖帝是個極聰明難猜的皇帝,不能指望他跟大臣們掏心窩子,現在看到那麼多人捧景王的臭腳,竟都盼著一代新人換舊人,心裡怕真是不好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