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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句落寒磣的,就連一般的富戶家裡,也要比這闊氣的多。
但這確實是大明親王,當今皇上的最長子。法理上的皇位第一繼承人,裕王朱載垕的唯一王宮。
其實原先也沒這麼寒磣,當初裕王出宮開府,嘉靖賜給他的這座宅邸,乃是他爺爺興獻帝未就藩時的府邸,雖然年久失修,但從內到外氣度輝煌、總能讓人感受到皇家的富貴。無奈數年前一場大火,將裕王府燒成白地,待重建時又趕上國家經濟緊張,戶部實在拿不出銀子,滿打滿算撥給他五萬兩銀子修王府。
要修的是親王府邸,那是有極高規格的,這點錢哪夠用的?工部表示這點錢幹不了,戶部說多一個子都沒有,雙方吵得不可開交,遲遲都沒有動工。
還是苦等新居的裕王殿下仁厚,請人給兩部的堂官傳話,說先用這個錢把門臉修修,再把大殿建起來,其餘的地方可以等以後有錢了再說。
兩部的尚書心說:『早就等著您這一句了!』便將裕王府修成了現在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鬼樣子。
裕王起初還安心等著,後來聽說朝廷在江南開埠,掙了很多錢,便請人去戶部說和,看看能不能不把下一階段工程款給撥了,可戶部回話說,朝廷這十幾年欠下的窟窿太大了,市舶司那點收入,用來還債還不夠,根本沒錢干別的。
結果幾年下來,王府還是現在這副磕磣模樣,裕王這才意識到,跟那幫精通厚黑的官場老油子比起來,自己實在是太傻太天真了,早知道朝廷的體面丟不起,就不該答應先把個外皮修起來……當初自己應該堅持,要麼殘垣斷壁、要麼恢復原樣,現在鐵定已經住上嶄新規整的親王府了。
現在可好。外表光鮮了,對外人有交代了,那些老傢伙也就不著急了。裕王殿下只得委屈在這狹窄逼仄的王宮裡,不知何年何月是個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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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人云『相由心生』,常年生活在不如意中的裕王殿下,相貌顯得比實際年齡大不少……其實他跟沈默同歲,但面容愁苦,身材瘦小,原先便望之似已過而立之年。
原本他的身體就不是太好,最近第二個兒子的夭折,又給了他沉重的打擊,自數月前,便一直在病中。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養,他逐漸能下床了,但頭髮竟出現了些許斑白,身形也有些佝僂,動作遲緩,活像個小老頭似的。
此時此刻的裕王殿下,正對著牆上一副宋人所畫的《悲秋圖》靜靜出神,口中輕聲吟道:「風急天高猿嘯哀,渚清沙白鳥飛回。無邊落木蕭蕭下,不盡長江滾滾來……」
這是杜甫《登高》的上半部,下半部是:『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台。艱難苦恨繁霜鬢,潦倒新停濁酒杯。』裕王雖然沒有吟出來,但那種蒼涼苦悶的心境,卻展露無疑。
這讓在一邊陪伴他的中年官員皺起了眉,那人四五十歲、身材魁梧、相貌瑰奇,國字臉、絡腮鬍,雙眉間有個深深的『川』字,嘴角薄且下垂,顯得孤意昂直,一看便讓人凜然不敢親近。
此乃何人?大明太常寺卿,管國子監祭酒事,高拱高肅卿是也。此人與朝中主流的南方書生不同,乃是膀大腰圓的燕趙男兒。他的祖父高魁,成化年間舉人,官至工部郎中;父親高尚賢,正德十二年進士,歷任山東按察司提學僉事、官至光祿寺少卿,乃是地地道道的書香門第、官宦世家。
在這樣的家庭中,高拱受到了嚴格的家教,『五歲善對偶,八歲誦千言』,頭懸樑、錐刺股,十七歲便以『禮經』魁於鄉,以後卻在科舉道路上蹉跎了十三個年頭,才考中進士,選為庶吉士。嘉靖二十一年授任翰林編修,九年考滿,升翰林侍讀。三十一年裕王開邸受經,高拱被選為首席講官,進府入講。彼時皇太子已歿二年而新儲未立,裕王與景王都居京城,論序當立裕王,而嘉靖卻似矚目景王。裕王前途未卜,朝廷上下,猜測種種、議論紛紛。
在這種風雨飄搖之下,本來就性子柔弱的裕王殿下,每日惶恐欲死,幾次甚至想到要出家以求安寧,好在這時,高拱出現了,他以自己強大的人格魅力,贏得了裕王的信賴,為他出入王府,多方調護,給裕王很大寬慰,成了他的主心骨與頂樑柱。
高拱在裕王府里一干就是九年,在這九年裡,他講授經筵,敷陳剴切,謹慎用事,使裕王深受教益。雖然高拱年初升任太常寺卿,不再擔任王府講官,但二人已經建立了深厚而牢不可破的王臣、師生關係。
乃至於高拱離開王府後,府中事無大小,裕王必令太監前往問詢,對他的信賴已經到了依賴、甚至是依戀的地步。這次裕王說有事,他便匆匆趕來,絲毫不避嫌疑,便聽到了這位殿下的『悲秋』之音。
身為殿下的老師,高拱有義務為他排憂解惑,便清清嗓子道:「殿下,您春秋初盛,還有大把的青春,縱使一時遇到些磨難,卻也不能太過悲傷,早晚會過去,希望也一定不會破滅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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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生倆相處十年,對彼此已經了解到了骨子裡,裕王自然明白師傅的潛台詞,聞言輕聲道:「孩子我可以再生,可一旦我那弟弟奪了位子去,必然將我處之而後快的……」
高拱搖頭道:「陛下並沒說要立景王為皇儲啊?」
「也許是我杯弓蛇影……」裕王笑笑,轉過身來道:「可四弟最近生了世子,那可是我父皇唯一的孫兒啊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