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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鋌端起酒,正要憤憤的下肚,見沈默站在門口,馬上放下酒杯,歡喜道:「拙言兄快來評評理。」
沈默笑著進去,朝眾人團團一拱手,便在給他留的位子上坐下,笑問道:「什麼要我評理啊?」
「我們在猜謎吃酒。」吳兌笑道:「文長出了個對子道:『二人並坐,坐到二鼓三鼓,一畏貓兒一畏虎。』讓猜一個字。」
孫鋌接過話頭道:「我猜的是『鮮』,你看,畏貓者魚,畏虎者羊,魚羊併合為『鮮』字。難道不對嗎?」其他幾個也附和著點頭道:「卻有幾分道理。」
徐渭眯眼笑道:「這謎面可是三句,你光解了前後兩句,中間一句怎麼講?魚和羊鼓什麼鼓?」
「拙言,你來說,此人是不是強詞奪理?」孫鋌拍案而起道。
沈默呵呵一笑道:「文和兄,我想文長兄是另有所指,」
「那你說是什麼?」孫鋌反問道。
「二鼓乃『亥』時,三鼓乃『子』時。十二生肖中,亥是豬,畏虎也;子是鼠,畏貓也。『亥子』並坐,謎底也許是一個『孩』字。」沈默笑著解釋道:「不知道我猜錯了沒有?」
「明知故問。」徐渭沒好氣的翻翻白眼道。
「哈哈,這真是滷水點豆腐,一物降一物啊!」孫鋌歡欣雀躍道。
「又不是你猜出來的?高興個啥?」徐渭瞪他一眼道:「還沒把你的酒喝了呢!」
孫鋌想要耍詐,徐渭卻直是不依,兩人一陣攪鬧,惹得眾人哈哈大笑。這時下人添上幾個熱菜,七人便重新推杯換盞,吃酒耍樂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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席間十分默契,誰也沒有問沈默和徐渭在西苑的差事,因為那同屬最高機密,問了後答與不答,都很讓人糾結。
但朝中最近發生的大事,已經足夠這些初涉官場的年青人,興致勃勃的討論一番了。只聽吳兌道:「丙辰外察剛剛過半,吏部和都察院已經以年老、有疾、不謹、無能、貪酷等罪名,黜落兩京一十三省左右按察使、左右布政使以上三十餘人,知府以下更是不計其數,其中僅咱們浙江,就有三個知府,十七個知縣被免職!」
孫鑨接著道:「再加上冬天裡對京官的排查,前前後後有三百多名官員被黜落了。」說著嘆口氣道:「許多嚴黨人物受到處置,或調用,或閒住,矛頭直指嚴閣老。」
「是啊,」徐渭點頭道:「這兩次考察,使嚴黨受到嚴重的衝擊和削弱。但是京官四品以上並未在這兩次考察中,」說著嘿嘿一笑道:「如果明年的丁巳京察,依然由李默主持,嚴閣老恐怕要變成禿了毛的雞了!」
「很顯然,李默是得到陛下默許的。」孫鋌興奮叫道:「看來嚴閣老的日子到頭了!李默要接替了!」卻見別人都不吱聲,他不好意思的撓頭道:「忘了忘了,李默對咱們恨之入骨了。」他們七個同窗同科同鄉,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,在任何人眼裡,都是一體的。
沈默苦笑道:「對不起,拖累大家了。」
眾人呵呵笑道:「要是怕拖累,就不來找你喝酒了。」
沈默感動的笑笑道:「你們放心,李默成不了事,嚴嵩也倒不了台。」
「真的麼?」孫鋌不信道:「嚴嵩今年七十七,超過致仕年齡七年了。我覺著陛下現在有意讓李默接他的班了。」
「原來有可能,」徐渭吸一口杯中酒,嘿嘿笑道:「但現在是不可能了。」
「何出此言?」眾人齊聲問道。
「因為他和陛下擰巴。」徐渭咂咂嘴道:「陛下不會把這樣的人放在身邊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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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說話間,突然間有冷風從門外吹進來,眾人一起往外看,便見天邊起了一絲雨雲。他們已經知道,北京伏天,片雲便可致雨,不由紛紛嘆口氣道:「這鬼節氣,怎麼天天下雨呢?」
「下雨多好,莊稼能喝飽,人也涼快。」諸大綬呵呵笑道。
「下雨天還是留客天呢,」徐渭笑道:「我們可以心安理得的吃大戶了。」
「吃我這麼多年了,也沒見你虧心過。」沈默笑罵一聲道。
果然涼飆一卷,馬上就是烏雲滾滾,噼里啪啦的傾盆大雨轉眼便來,雨幕頃刻間遮蓋住門窗,卻也將悶熱一下子驅散。
感受到大雨帶來的清涼,徐渭興奮的用一根筷子敲著碗,唱起了京韻十足的曲兒道:「西北天邊風雷起。霎時間烏雲滾滾黑漫漫,嘩啦啦大雨賽個湧泉……」唱的是北京的雨景,的確生動。
讓這場大雨一攪,眾人也忘了起初的話題,說起別的事兒來。等吃喝完了雨還沒停,便撤了酒席,打馬吊消磨時間。往常最是積極的徐渭,這次竟主動讓賢,看著打了一圈後,起身道:「我有點暈,出去看雨清醒一下。」
沈默也會意的起身道:「我去陪陪他,讓雨淋著著了涼不好了。」
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牌上,隨口應道:「去吧去吧。」
沈默便出了廳堂,在迴廊盡頭,看到了面對雨幕而立的徐文長,這時候天空一個霹靂閃下,映得他的背影那樣的閃爍。
沈默走過去,徐渭頭也不回道:「怎麼辦?」
沈默面上的雲淡風輕一掃而光,轉而一副無比憂愁的樣子道:「束手無策。」說著嘆口氣道:「雙方不在一個等量級上,就像蚍蜉撼大樹,除非大樹作繭自縛,不然我們就算機關算盡,也無濟於事!」方才在裡面時,他信誓旦旦說李默不會長久,不過是安一下弟兄們的心,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,那位神神道道的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。